鄭芙進屋,見到那個妖而柔媚的女子,便道:“見過倡夫人。”


    倡夫人上前,關切地拉住她的手道:“好孩子,這麽大的日頭,真是苦了你。快過來坐!”話罷拉著她的手便往席邊走去。


    桌上已放著幾盤糕點,倡夫人笑道:“想來楚人喜食甜食,這是剛端上來的,羋夫人嚐嚐。”


    鄭芙猶豫一瞬,而後拿起一塊,道:“倡夫人,我是小輩,如果願意,你可以喚我一聲鸞兒。”


    橫豎她用的是假身份,先摸清楚倡夫人的為人再說。


    倡夫人愣了一下,道:“鸞兒。”


    鄭芙看著手中的糕點,還是放入口中,吃完便說道:“我在秦國的時候,大王同我說起兒時在趙國所發生的事。那日使者接大王回秦,眾人阻攔之時,唯有倡夫人好言相勸,還因此受了王後的責罵。大王甚是感激,隻恨不能親自前來向倡夫人你道謝。故隻能由我傳達這份感激之情。”


    聞言,倡夫人心中大喜。當年她不過是想在先王麵前塑造一個賢惠形象,故意這麽說話去激怒王後,兩相對比,自然是她倡夫人更體貼溫順,明達事理。即便家世沒辦法與姬王後相比,可論起後宮之人該有的品質,她一樣不比王後差。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倒叫秦王記住了這份恩情。


    鄭芙看出她臉上流露出的喜悅……甚至還有幾分得意,為防無法駕馭,故而又出言:“不過倡夫人,說句實話,秦王少恩多寡,他也僅僅是托我感謝你而已,這隻是他的立場,並不代表秦國會站在公子遷這邊。”


    此話一出,屋子裏的熏香好像突然變得刺鼻,倡夫人從欣喜中回過神,這才意識到方才是她太過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且不說這隻是幾句話的恩情,對嬴政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幫助,即便秦王真記住了,憑他現在的身份根本沒有必要這麽興師動眾地讓鄭芙前來道謝。鄭芙說的這些話,不過是同她客套一番罷了。


    見倡夫人沒有言語,鄭芙將語氣放溫和了些:“不過差點忘了一件重要事,秦王感念當年夫人的恩情,特許春平君歸趙,不必留在秦國做人質了。至於什麽時候到邯鄲,估摸著日子,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


    “什麽?!”倡夫人一時沒忍住,驚訝地叫出聲。阮瑗暗道不妙,不斷給倡夫人使眼色。


    然而這一切都沒能逃過鄭芙的眼睛,看來有些東西,已經得到了證實。


    看到阮瑗,倡夫人正色,裝作毫不在意地說道:“春平君是王上的手足,他在秦為質數年,此番得以回趙,真叫人欣慰,我代王上多謝秦王了!”


    若無之前的表現,她這樣說著,好像春平君於她而言隻是一個無甚關係的普通王公貴族。


    本來應該隻是普通的王公貴族。


    鄭芙輕歎一口氣:“真是苦了春平君。”


    倡夫人神色淒淒,馬馬虎虎地應道:“鸞兒說的不錯,在異國為質,他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不,我說的是他的一片苦心。”鄭芙刻意加重了語氣,“可憐春平君在秦國為了趙遷四處遊走,等來的卻是倡夫人這有失誠意的態度。”


    鄭芙說完,倡夫人再次沉默了。


    等候一陣,見她麵色稍變,鄭芙旁敲側擊:“倡夫人,俗話說,有得必有失。太貪心的話,也許什麽都得不到。如果沒有對等可交換的籌碼,那夫人起碼要將自己的真心獻出來,否則即便我們毫無保留地幫你,你也會心中不安,若是夜長夢多便不好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倡夫人不可能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倡夫人此刻神經緊繃,不敢直視鄭芙,斜眼看著桌案的角落。


    怎麽辦,說不說?


    一邊是永無止境的寄人籬下,卑躬屈膝,一邊是放手一搏便可得的位高權重,她到底……該怎麽選?


    “我便實話實說吧,秦王想一雪前恥,報當年王後害他受刑之仇。秦國是倡夫人敵人的敵人,我們算不上朋友,但若合作,可互利。”


    鄭芙突然有些無語,倡夫人可真夠能忍的,一邊盼著她來,一邊又不肯下定決心,優柔寡斷。


    倡夫人一直閉口不言,鄭芙不再多說,起身欲走:“看來倡夫人並無爭權奪利之心,是我太過庸俗了。既然如此,明日參加完趙王的壽宴我就回秦。倡夫人就安心做趙王的寵姬吧,隻是不知百年之後會是何種光景,羋鸞告辭。”


    話罷,鄭芙大步往殿外走去,一旁的曲蛾疾步跟上。


    在她將至門檻的時候,身後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


    “遷兒是春平君的兒子!”


    鄭芙停下腳步。


    春平君入秦後不過一年便已策反,為表誠意,已經將所有事情都交代給了嬴政,包括趙遷是他與倡夫人的私生子這件事。


    鄭芙一定要倡夫人將此事親口說出來,是為了讓她認為秦國終於握有了她的把柄,這樣才能分散注意,掩蓋真實目的。


    想到這些,鄭芙心中隱隱有些不好受。她分明從未參與過宮廷爭鬥,可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她卻早已爛熟於心,隻因為那個照拂她九年的婦人。那個將她摧殘得遍體鱗傷,讓她一度陷入絕望可她依舊不忍傷害分毫的姑外祖母。


    從去秦國開始,華陽太後命不同的師傅教她詩書禮樂,更是親自教授她在宮廷中的權謀生存之術。盡管她知道太後是在種種陰謀中走出來的女人,她也知道她不過是太後手上的一顆棋子,可她怎麽都不願相信太後會這般狠心決絕。


    她到底該敬她還是恨她?


    “倡夫人果然心有大智。”鄭芙不著痕跡地隱去心中的思緒,轉身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既然彼此已經‘知根知底’,那麽我們便可以坦誠相待地合作了。”


    那日,據邯鄲宮人議論說,秦國的羋夫人準備了厚禮去拜見姬王後,等了將近兩個時辰都未見到人,隻得灰溜溜地離開,轉而再拜見倡夫人。


    倡夫人明達事理,羋夫人在椿熙宮中受到她的接見,二人一見如故,促膝長談。倡夫人邀其留下用了晚膳,傍晚時分又在椿熙宮中共賞景致。


    本是一派和諧暢遊的景象,不知羋夫人說了什麽,竟惹得一向溫順恭謙的倡夫人大怒,直截了當地讓宮人將羋夫人遣送回使館,半分不顧及秦趙的情麵。


    似乎是羋夫人想同倡夫人密謀些什麽,倡夫人一顆忠君愛國之心,自是不願意,礙於兩國關係,這才沒有到趙王麵前去告狀,隻是將她打發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有荷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小魚是姐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小魚是姐姐並收藏秦有荷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