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玉被鄭芙帶動了起來,不自覺改變了曲調,由原先的輕快活潑更轉急促,多了些難以捉摸的情緒。她這般演奏,鄭芙求之不得,舞得愈發淩厲豪邁。殿中分明隻有這一把琴的聲音,卻好像震動了房梁,叫人心神激蕩。


    片刻後,魏子玉放緩了曲調,曲風又轉變為悠長婉轉,又似要訴盡少女的脈脈情思。視線再轉到鄭芙身上,她步調漸緩,俠客的豪邁陡然消逝,又生出些許綿延愁緒,清風肝膽,似家國不容的無奈,更似……


    此時此刻倘若將二人身影視作一個畫麵,儼然就是一名年輕的農家少女在為心愛的俠士奏琴的場景!


    一人彈奏,一人舞劍,曲子的全過程仿佛在訴說一男一女相識、相知並不得相愛的過程,由婉轉動人的初音過渡最後變為浩蕩悲歌,流露出深沉無奈的亂世之痛……


    突然,魏子玉一陣促音,一撥琴弦,一曲終了。


    鄭芙背對著她,微微抬起的頭好像昭示著俠客的驕傲,劍鞘收在腰後,舞閉。


    大殿中沒有任何聲音,眾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一向喜好奢華的趙人從未見過這般琴舞,一時間久久沒能從意境中回過神來。


    “竟能在廟堂之上將江湖之情演繹得如此精妙絕倫!”突然,燕國使臣坐席上一人站起,原是此次祝壽的使臣王容,他以雙手鼓掌,“真是可惜,若高先生在趙國,定會要求與公主和羋夫人共同演奏一曲才能罷休。”


    魏子玉跪坐在地上粗喘著氣,久久不能言語。她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這般失去控製,不由自主地帶入心境,這一曲簡直要讓她失去所有的力氣。鄭芙的劍勢感染力太過強硬,好似強迫一般讓魏子玉跟著她的節奏彈了起來。


    鄭芙知道自己琴技不夠高妙,可論起琴曲之意,她這般感性的心思,自是能理解得透徹十足,甚至能夠加入自己的理解將曲子展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她將劍鞘遞交給在旁邊侍立的宦官,這才看向王容說道:“王大人所說可是聞名燕國的琴師高漸離?我不過是個對琴意略有研究的粗鄙之人,哪裏能得高先生青睞。”


    “非也,夫人身為女流,身姿輕盈如燕,想來習武已久,正是亂世難得的女中英豪。”王容看著鄭芙,語氣堅定,而後又看向李園,“楚國女子竟得這般驚人之姿,楚王果然英明。”


    李園似笑非笑:“王大人謬讚。”他本來是想試一試鄭芙是否會因此與他撕破臉,或者用什麽別的方法躲過去,沒想到她不過一個女子,竟然會武,這些年她在秦國到底經曆了些什麽?不由得又對這個侄孫女多了幾分訝異與好奇。


    趙王滿意地拍掌:“今日真是令孤王大開眼界,兩位公主年紀輕輕卻有這般高妙的技藝,若有什麽要求大可提出,孤王定會滿足!”


    鄭芙輕笑:“我自幼不同於尋常女子,喜好舞刀弄槍,更喜收藏神兵利器。既然趙王滿意此舞,那將這把劍贈與我便是。”話罷,鄭芙指了指周身泛著紅光的利劍。


    這個舉動激得趙人一陣騷動。


    “太阿乃威道之劍,隻有身為天命之人的君王才能擁有,羋夫人不過一介女流,怎敢提出這種要求?”


    “野心如此之大,難道秦國要再出一個楚國羋氏的宣太後……”


    “這把劍是前朝大臣好不容易從楚國得到送給趙王的,代表了君王的威嚴,哪能說給就給!”


    王容一口一個楚國,趙王稱她為“公主”,在場的人已經完全將她當做楚國的附屬品,全然忘記了她秦國使臣的身份。李園僅憑三言兩語就將她玩弄於鼓掌,深不可測。


    鄭芙看向好處盡攬的李園,麵露怒色。若他再不幫她說話,那也太過不去了些。


    果然,李園微笑著點點頭,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後起身作揖:“三百多年前,歐冶子與幹將兩位大師,集天地靈氣,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數百道淬火工藝,方才鑄成此威道之劍。當年韓趙魏尚未分家,晉國出兵攻楚三年,僅僅是為了得到楚國鎮國之寶——太阿劍。”


    “可幾十年前這太阿突然到了趙國,怎麽也有些說不通。趙王不如趁此時機將寶劍送給鸞兒,也算是物歸原主,不會再因這把本不該存在於趙國的寶劍蒙羞。”李園說得雲淡風輕,可句句直擊要點。


    坦白來說就是太阿本就是楚國的東西,不過是寄存在趙國一段時間,現在時候到了,也該還回來了。


    個中利弊趙王自然清楚,他本就不是喜好收藏名劍的人,隻是因為父輩將此劍傳下來,他便接著傳承。


    當年和氏璧歸趙一事他記憶猶新,可趙人生來帶了些正統貴族的清高,不願如秦人那般強占寶物。若答應鄭芙,趙國多少會損些顏麵,但可不必再受天下的異樣眼光。


    隻是一把劍的事,給了便給了。趙王道:“既然如此,孤王今日將太阿贈與公主,望趙楚能修複前朝嫌隙。”


    “自當如此。”李園淡笑。


    鄭芙雙手接過太阿,手握這樣一把分量極重的寶劍,她亦有些心驚,算是理解了方才趙蔥的拘束。或許隻有真正的天下之主,才能麵不改色,神態自如地使用這把王道之劍吧!


    趙王看向魏子玉:“那子玉公主有何要求?”


    段幹崇不斷給她使眼色,魏子玉恍若未聞,侍者將琴拿走後,她起身走到鄭芙身側,對趙王說道:“子玉的請求比較簡單,希望趙王能在邯鄲替我找一個人。”


    “是何許人?”


    魏子玉低下頭:“我隻知他長相,並不知道其名姓。”


    “無妨,讓宮中的畫師畫出此人樣貌,而後張貼告示重金尋找便是。”


    “那就多謝趙王了。”


    段幹崇本想讓魏子玉提出與趙嘉共用晚膳的要求,可她卻錯過這大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龍陽君替她尋得夫婿的一番苦心,於是恨鐵不成鋼地長歎一聲。


    鄭芙拿著太阿劍走回席位,這場宴會赴得心驚,若非她會一招半式,隻怕是要給秦國出醜。天下局勢波雲詭譎,明麵上都這般勾心鬥角,殊不知背後的暗流湧動該有多激烈。


    這樣也好,倘若一帆風順地過去,卻是讓人愈發不安,畢竟真正的風浪大都隱藏在安靜的表麵之後。


    宴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時不時會有人上前獻技祝壽,趙王一一給了獎賞,倒也沒有翻騰起大的波浪,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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