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楚軻進了門,便再也沒出來過。一月下來,鄭芙和曲蛾日日觀察,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橫豎被困在這裏,急也急不來,隻能一步步來了。那日她被舞雩風帶走,第二日李園應該會去丹花閣,應該已經知曉她被身份不明之人劫走的事了。


    一天夜裏,一陣聲音不小的琴聲傳入鄭芙耳中,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看到曲蛾還在沉睡,便輕手輕腳地起身,推門而出。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他坐在庭院的正中間,彈琴的手有些生澀,好像許久沒有撫過琴了一般。


    鄭芙聽得出來,他的琴技不夠高妙,弦音之間甚至有許多斷開之處,但琴聲中充滿了江湖人的俠肝義膽,以及一絲不太明朗的含義。


    楚軻彈奏半晌,突然停下,負氣地胡亂撥弦一番,而後撫平琴弦,抬頭看向鄭芙:“粗鄙之音,倒被你聽見了。”


    鄭芙本無聲息站在門口,天色又昏暗,他實在不應該發現她才對,這隻能說明楚軻的警覺性極高。鄭芙走入院中,輕聲說道:“為何這般泄氣?”


    “高漸離那個狠心的男人,說教一半便隻教一半,害我彈得這般難聽。”楚軻話音幽怨,好像一個被夫婿拋棄的妻子。


    “難聽是難聽了點……”看著楚軻的表情由憂傷轉為不可思議地瞪著她,鄭芙覺得有些好笑,又改口道,“不過你奏得很有琴心。”


    “你能聽出我的琴心?”楚軻略顯詫異。


    鄭芙點點頭:“你的琴曲之中有俠客的豪氣,我猜你曾雲遊六國行走江湖,見識過許多的人事。但此間還夾雜著些許愁緒,很是微末,聽得不太真切。”


    楚軻方才隻是隨著性子胡亂彈奏一通,可鄭芙卻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他的心緒,看來不能輕視了她。楚軻於是說道:“我總聽漸離說鄭國是音律之國,鄭國人在樂理上天賦極高。阿芙這般輕易便能窺破我的心思,看來日後我在你麵前要少彈奏為妙。”


    鄭芙撇撇嘴,不多言語。此人不過第二次見她,卻如此自來熟了罷。


    楚軻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想來你的琴藝必定高超,不如彈奏一曲,讓我聽一聽你的心思如何?”


    “我的琴藝不過爾爾。”鄭芙扭過頭去,“況且我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奏琴給你聽。”


    楚軻早料到她會對他心有芥蒂,不過也怪他自己,剛開始以為她隻是個普通的小姑娘,想就此敷衍過去。誰知她這麽厲害,姬丹費這麽大力氣將她帶來燕國倒也值得。


    楚軻討好地笑著,漆黑的杏眼依然圓潤,“怎麽能說是非親非故呢?我與阿芙你認識已一月有餘,在這落寞的小院中相依相伴,互訴衷腸。”


    兩人分明隻見過兩次,白的都被他說成了黑的。鄭芙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我奏一曲,你答應我一件事。”


    不等楚軻說話,鄭芙奪過他手裏的琴,席地而坐,抬手撥弦試音,幹脆利落地彈奏了起來。


    楚軻淡笑著搖搖頭,坐在她的身側。


    曲調先是樸實平和,仿佛在敘述一件平常無奇的事情。而後突然變得尖銳,帶些許凶險之意,讓人感覺在山崖上行走,驚心動魄,忽地婉轉,是山回路轉,再過一刻,又多了些別樣的情腸,最後似悠悠流水潺潺而過,永恒而心安。


    這個曲調,作為衛國人的楚軻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鄭芙雖沒有和著琴聲吟唱出來,可這在衛國家喻戶曉的曲子,他怎會不識?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首衛風《木瓜》述說珍重回報之情,木瓜與美玉之別,回報的東西價值要比受贈的東西高得多,體現人與人心靈的契合,更是一種高尚的情感。


    此曲原是輕快靈動的節奏,在鄭芙的彈奏下卻變成一人身處危難之境,而另一人施以援手,雪中送炭,事情有了轉機,最後的感覺則是二人成就了長久的友情或是愛情。


    分明是一樣的曲調,可她改變節奏調節樂聲長短,竟然完完全全將此曲演變得如此驚心動魄。


    莫非鄭芙在暗示他,她的處境凶險,需要他出手相助?


    鄭芙撫平琴弦,低聲問道:“楚軻,你可聽出什麽?”


    楚軻佯裝不知:“我的造詣不深,隻知此曲是《木瓜》。”


    “你怎會聽不出來……”鄭芙有些喪氣,她以為她已經彈得很明顯了,果然還是她太過疏於琴藝。


    楚軻尚未見過她這般泄氣的模樣,心緒莫名跟著她起伏,於是不自覺地說道:“琴師高漸離你應當聽說過吧?這世間無幾人能聽懂他的琴聲,我想你大約可以。”


    “高先生是天下有名的琴師,我怎可與之比肩。”鄭芙擺手推辭,自己的分量如何,她還是清楚的,眼下該進入正題了罷,“我已經彈奏完了,你應該盡早兌現承諾。”


    “我分明沒有答應你。”楚軻哭笑不得,見她神色淒淒,於心不忍,故而道,“你要我做什麽?”


    “我要見姬丹一麵。”


    “前些日子阿芙不是還說要同我謀劃出逃之法?”楚軻看似無意問起,實則刻意試探。


    若他真心要逃,早就來同她謀劃了,一個月的時間讓鄭芙更加確認,楚軻就是姬丹那邊的人。


    鄭芙聽得出他打的什麽主意,索性滿足他的心思,直言不諱:“你在這裏,我怎麽逃得掉。”


    原來她已經猜出來了,楚軻淡笑:“你倒是有幾分小聰明。不過我可沒騙你,我真是因為和他搶女人才被迫待在這裏的。”


    鄭芙一陣無語,她可不想聽他的這些風流事,“你到底幫不幫我?”


    楚軻顧左右而言他:“阿芙就不想聽聽我與太子以及這名女子的故事?”


    “你的私事,我沒興趣。”


    “可你的私事,我很感興趣。”


    “……楚軻!”


    鄭芙稍微有些氣惱,已經過去一月,她甚至連院門都出不去,想恢複體力亦不見起色,她愈發著急,又找不到門路。


    此時也怪不得楚軻胡攪蠻纏,是她太過急躁,不等他答應便自顧自彈起了琴曲。


    見鄭芙為難,楚軻便說道:“你先講講你幼年的事,若我聽得高興,便將姬丹叫來。”其他的,早晚他會從她口中盡數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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