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斜陽照在秦國的大地上顯得更加恢宏燦爛,鄭國站在鹹陽宮的大門前,停住了腳步。


    鄭國本在涇水之東的一個支流地帶督查秦國修渠的相關事宜,半月前突然從鹹陽傳來秦王的旨意,宣他回都述職。


    可這渠道,自修建以來連一年都不到,且如今不是年關,述職一說,實在太過牽強勉強。


    然而君命不可違,盡管鄭國心中忌憚,但不得不來。


    身在秦國的國境,他又身居高位監管重要的水利工事,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即便他猜想秦王會對他有所懷疑,但亦無法逃回韓國。


    秦王的察覺,來得屬實太早了……


    “鄭國大人,還杵在這幹什麽呢?”


    鄭國抬手往宮門的方向作揖,恭敬地說道:“再次踏足這座鹹陽宮,我心生敬畏,望而卻步。”


    “奴才是俗人,聽不懂您的意思。大王還等著呢,快請吧?”隨行的宦官言語犀利地催促道。


    鄭國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十幾個士兵,長歎一氣,負手走入了鹹陽宮中。


    每走上一步台階,鄭國的心中便沉重一分,直到台階的盡頭,看到侍立在殿外的蒙毅和李鈺,以及一幹侍衛宮宦。


    “大王已經吩咐過,若鄭大人來了,可以直接入內,不必通報。”李鈺抬手,朝鄭國行禮。


    “多謝李總管。”鄭國深吸一口氣,而後走入了東明殿。


    鄭國入殿,宮人們就將殿門關了起來。


    看到正前方屏障之前背對他的嬴政,再加上密不透風的宮殿,鄭國有些喘不過氣來。


    年輕的君王正站在東明殿內的武閣內,抬手輕撫置於劍架上泛著淡淡紅光的長劍,似是十分愛惜。


    這個情境,在鄭國的眼裏卻尤為可怕。


    鋒利無比的天下名劍,和殺人無數的秦國君主。


    怎麽看都是一個極其滲人的場景。


    嬴政沒有轉身,“來了。”


    鄭國回過神來,驚惶無措地大拜於地:“臣拜見大王,半月前得到大王旨意,快馬加鞭來了鹹陽述職。”


    “你的忠心,寡人已然知曉。”


    鄭國抬頭,眼中帶了幾分期翼:“臣為大王做事,不敢不盡心竭力。”


    嬴政一手拿起太阿,從鄭國的視覺看來,他好像在觀賞劍鞘上細密華致的刻紋。


    良久,嬴政才開口。


    “鄭大人可知縱橫大家張儀?”


    鄭國來不及過多思考,急忙回答:“張儀乃鬼穀子之徒,學成出山,入秦向秦惠王獻計‘連橫’之策深得賞識,不費一兵一卒獲得魏國上郡十五縣和少梁,被封為大秦相國。後來失寵,逃回魏國病死。”


    利劍出鞘,暗紅色的光芒頃刻照射而出,鄭國眼前一凝,懼意更甚。


    “那你可知,我大秦的戰神白起?”


    鄭國答道:“白起乃秦國大將,名揚天下的殺神,受命輔佐秦昭王,開啟伐楚之戰,攻陷楚都郢城。後因功高蓋主,得罪秦相範睢被賜死。”


    “他們分別是哪國之人?”


    “張儀為魏人,白起為楚人。”


    “侍於誰?”


    “大秦。”


    “你於他們,孰強孰弱?”


    “臣不及此二人千分光輝之一。”


    嬴政轉過身來,眼中凶光乍現,“那麽你以為,你的結局如何?”


    鄭國瞪大了眼睛,跪坐在地上雙腿打顫。


    這兩個人,在秦國曆史上都發揮著不可磨滅的作用,身為他國之人,為秦國立下汗馬功勞,秦國亦許以高官厚祿,爵位官邸,讓此二人享盡榮華與崇高的地位。


    然而隻因為秦惠王的一個不滿意,因為秦相範雎的仇視,他們的結局,均是慘淡收場。


    嬴政的意思,他如何不懂?


    身為韓人,隻要他願意為秦國獻上忠誠,秦國自然會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可是如果他膽敢讓嬴政有絲毫不滿,就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更何況他是以細作的身份潛入秦國,得罪的又豈止嬴政一人?是千千萬萬世代在秦國土地上生長的秦人……


    “大王恕罪,大王恕罪!”鄭國慌張得接連大拜,“請聽臣解釋……”


    “若是說得不好,你得死。”


    “臣一開始確為細作不假,可是這渠道修成,對秦國有利無害!盡管耗資乃不小之數,可大秦國力強盛,這點資材實在不值一提……”鄭國將頭抵在地上,半分不敢抬起來,“臣可能因為這條渠道為韓國延數歲之命,可為秦國,卻建立了萬世之功啊!臣已經被大王識破,萬萬不敢再有什麽別的心思了。”


    嬴政冷笑一聲:“口說無憑。”


    “大王,我並非韓國人,自然不必死心塌地去為韓國人賣命。還望大王能給我個機會,讓我獻上自己的忠誠。”鄭國再次磕頭。


    嬴政眉目輕佻,拿著太阿劍仔細把玩,“你究竟是哪國人,於大秦有何幹係。”


    言下之意就是,無論他是哪國人,隻要心不在秦國這裏,想背叛自然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數十年前,臣本不叫鄭國,是因為思念故土,所以才將名字改了。”鄭國稍微抬頭,一眼瞅見嬴政俯視著他的眼神,頓時嚇得又低下頭去,“或許大王可以讓臣見鄭公女一麵,我和她的父親可能還是同出一脈……”


    見修渠的事情說不通了,鄭國便打起了別的主意,怎麽說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倒是很會認親戚!”嬴政沒好氣地說道。


    “臣不敢,臣隻願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贖罪……請大王給臣這個機會!”


    既然嬴政沒有派人直接殺了他,而是傳他回鹹陽,說明他還有生的機會,隻要他能讓嬴政滿意,一切都還有得商量。


    “僅僅這些就想讓寡人放過你,不覺得太過容易了麽?”


    鄭國一時不懂嬴政的話,“臣渾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地方,便是這對河流治理稍有些開竅的頭腦了。臣鬥膽問大王,要如何做才能讓大王放心。”


    “很簡單。”嬴政說道,“一個發兵的理由。”


    三月之後,秦國突然集結五萬兵馬,發兵攻韓。原因是韓國派了內奸鄭國來秦為細,企圖耗盡秦國國庫,此舉被秦人發現,向秦王舉報。鄭國對此供認不諱。


    秦王因此大怒,派大將蒙驁率兵攻韓,韓國勢弱,頃刻之間被秦國取走十二城。


    在秦國眾臣的合力勸說下,秦王非但沒有饒恕鄭國,反而愈發惱怒,當即就要殺鄭國。幸而秦王還未親政,一切事宜需經由大臣決議,故而鄭國得以繼續修建渠道,為大秦效力。


    當然,這隻是坊間的說法,至於背後的真相,隻有操縱著一切的人才能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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