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79.


    晚上,星星零零散散地點綴在一望無盡的夜空中,為本該寂寥的明月做了最美的陪襯。清新的小風裏夾雜著美妙的蟲鳴蛙叫,仿佛一出由管風琴演奏而出的音樂會。


    葉子洋雖然命不久矣,但她並沒有憂慮,她似乎早已看淡了生死。她氣息紊亂地坐在床上,而徐薇坐在床邊椅子上給葉子洋削蘋果。


    徐薇一邊削著蘋果,一邊跟葉子洋寒暄:“葉阿姨,給我講講夢伊小時候的事吧。”


    葉子洋臉色雖然煞白,但她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格外地溫情。她說:“夢伊這孩子小時候最調皮了,但那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吧……她四歲的時候嚷嚷著要我給她買《三毛流浪記》這樣的小人書……她五歲的時候喜歡玩黃金礦工、冒險島這類的電子遊戲……她六歲的時候上學前班了,每天跟我說最多的是——我們老師誇我《種太陽》唱的好……她七歲經常在弄堂門口跟小夥伴們玩彈珠、丟手絹……她八歲最喜歡看的動畫片並不是叮當貓,而是葫蘆兄弟,她每天嚷嚷著要當六娃,說是她喜歡隱身……她九歲的時候最喜歡吃大大卷……她十二歲之前恐怕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因為夢伊十二歲那年,我和她爸爸鄧野離婚了……從此,我逼迫著夢伊開始認真讀書,如果夢伊沒考年級第一,我就不高興……現在想想,我真的做錯了,我並不是合格的媽媽,我沒有給自己的女兒一個完美的童年。”


    徐薇聽葉子洋這自責的語氣,不用想也知道葉子洋會這樣歉疚下去。徐薇清楚葉子洋當時是迫不得已吧,她可不想讓葉子洋這麽責備自己。


    徐薇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葉子洋,說:“好了阿姨,您也不要太自責,更何況夢伊現在長大了,您再遺憾也沒用吧,沒有人能留得住童年的。”


    葉子洋也在感慨時光匆匆,她仿佛覺得鄧夢伊長大了而自己變老了是閉眼睜眼的事。


    她仰望著天花板,在她的眼睛裏看得到隻有感歎時光荏苒時的淚光。她的嘴角下是一抹苦澀的淺笑,這是她對時間的譏笑。她說:“是啊,沒有人能留得住童年,時間就像一條滑溜溜的泥鰍,一不小心就從我們的手中滑走了。唉,正因為有時間的概念才讓我們如此珍惜眼下吧,我們恐懼未知,但也憧憬著未知。我們恐懼未知的不確定性,卻憧憬著未知的光怪陸離。”


    聽說將死之人都會說一些富有哲理且深奧的話,這些話乍一聽好像是禪理。徐薇看葉子洋表現得神神叨叨的,便確定了這個說法。徐薇見葉子洋一直這麽鬱鬱寡歡,自己也插不上什麽話。


    葉子洋知道自己隻剩下一個月時間了,她可不想把這一個月時間浪費在醫院裏。她看向徐薇,說:“徐薇,待會我要去辦出院手續了,你想啊,我既然隻剩下一個月了,那就更不能再蹉跎歲月下去了。”


    “噯?”徐薇嚇呆了。就在昨天,徐薇拿自己的手機給鄧夢伊發了一條短信,把葉子洋所住的醫院和病房號告知了鄧夢伊。鄧夢伊現在應該在趕往的路上吧,要是鄧夢伊趕來湊巧碰上葉子洋出院了,那豈不是很尷尬。所以,徐薇盡可能地把葉子洋留在醫院裏久一點。


    本來徐薇衝動到告訴葉子洋——鄧夢伊馬上就過來了,這一來會讓葉子洋對徐薇失望透頂,因為葉子洋向徐薇強調再三不要讓鄧夢伊知道的。雖然葉子洋早晚會知道徐薇已經背叛了她,但徐薇能盡量給鄧夢伊和葉子洋製造溫情的見麵也好啊。二來徐薇怕鄧夢伊趕來時看不到葉子洋,更會讓鄧夢伊懷疑自己被徐薇耍了。三來葉子洋現在的病情不容樂觀,要是葉子洋突然發病,別說一個月了,一個小時都活不過來。


    徐薇冷靜地跟葉子洋說:“葉阿姨,咱先不急著辦出院手續嘛,我們先吃蘋果。”


    葉子洋實在搞不懂徐薇到底有什麽用心,在她對徐薇的認識裏——徐薇就是那種古靈精怪的人。但徐薇現在要葉子洋吃蘋果,葉子洋看在徐薇這幾個月來陪她聊天的份上還是照做了。


    葉子洋咬了一口蘋果,然後細細咀嚼之後吞下,取笑著徐薇,說:“你啊,就一直古靈精怪著,阿姨還真越來越不了解你了啊……你的心思啊,阿姨總是猜不著……不過徐薇,阿姨還是要謝謝你呢……謝謝這兩個月來你對我的陪伴,是你讓阿姨覺得並不孤單,也是你讓阿姨知道隻要看開了病魔就一切都不可怕了……阿姨我啊,早就把你當夢伊看了。”


    “阿姨,您言重了。”徐薇見葉子洋麵色憔悴,認為葉子洋隻是餓了。她站了起來,說:“阿姨,你餓了嗎?我給你帶便當回來,好吧?”


    葉子洋也不拒絕徐薇的好意。她說:“好阿,快去快回,阿姨在這裏等你。你放心吧,阿姨不會偷偷溜走的。”


    徐薇聽到葉子洋這麽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莫名地感到放心。她點著頭,說:“嗯,好的。”便轉身離開了葉子洋的病房。


    ……


    徐薇離開也不知道多久。葉子洋坐在床上看著徐薇給她帶來的《茨威格文集》,她越看越入迷,仿佛沉醉在曾經和鄧野在一起美好時光裏。


    這時候,門被輕輕推開了,有人從外麵走進來了。葉子洋意識到有人推門而入,以為是徐薇買便當回來了。


    “回來啦,徐……”她興奮不已地放下手中的書,把頭抬上去,對進來的這個人定睛一看。她確認進來的這個人不是徐薇後,她說話的語氣變得無奈許多:“夢伊?你怎麽回來了?”


    是的,進來病房的不是徐薇,而是鄧夢伊。鄧夢伊看到麵色憔悴、頭頂光禿的葉子洋坐在病床上時,她的悲傷一下子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徐薇果然沒有耍自己,她媽媽確實命不久矣了。為什麽她媽媽要跟自己裝堅強,難不成是她媽媽怕看見自己這幅傷心的樣子嗎?


    鄧夢伊的眼淚瞬間堆積在眼眶裏,然後淚水在眼眶裏滾啊滾,不一會兒就使勁地往下掉。豆大的淚水滑過鄧夢伊的臉頰、順著鄧夢伊的下巴掉落在鋪著地毯的地麵,幾乎要把地毯弄濕了。


    葉子洋幹幹地笑著說:“對不起啊夢伊,讓你看見媽這幅醜模樣。”


    鄧夢伊哭得臉都扭曲了,她往葉子洋跑去。她來到葉子洋的病床前,一把跪下,把臉埋在葉子洋的懷裏痛哭流涕著,說:“媽,原諒女兒吧。女兒回來晚了。”


    葉子洋終於明白徐薇為什麽那麽緊張葉子洋要辦出院手續了,原來是早就暗中聯係鄧夢伊了。不過當葉子洋再一次見到鄧夢伊時,她本該對徐薇的失望卻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了。


    葉子洋粗糙的手摸了又摸鄧夢伊的腦袋,就好像在撫恤一隻受傷的貓咪。葉子洋的眼淚也忍不住地往下流,但她臉上卻是一道幸福的笑容。她幸福的是鄧夢伊居然會意外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幸福的是再次見到鄧夢伊時——鄧夢伊又長大了不少,她幸福的是她再也不用照顧鄧夢伊這個小屁孩了。


    ……


    “哇——”鄧夢伊喜出望外的哭聲很大,在葉子洋的病房裏回蕩開來,連病房門都遮蓋不住鄧夢伊的哭聲了。


    徐薇手裏拿著一個塑料袋、塑料袋裏放了兩盒便當,她安分地站在病房門前,她聽得出來鄧夢伊的哭聲。她知道——鄧夢伊回來了意味著她要離開了。但鄧夢伊能回來實在太好了,徐薇安心地抿嘴一笑,隨後拿著這兩盒便當轉身遠去了那個病房。


    安靜的走廊裏隻有徐薇默然的背影,沒人會知道徐薇的背影給人感覺是如何的?是再次見到鄧夢伊時的無奈感?是鄧夢伊跟葉子洋終於碰麵時的興奮感?恐怕隻有徐薇知道,她這道背影是對時光的敬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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