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王氏指著那個丫鬟對林氏道:“這是我跟前一個得用的丫頭,名喚倚梅,別看她才十四歲,可比許多辦老了事的婆子媳婦都穩妥呢。林姨娘初來溫府,起居上怕是有許多不便,況你舊府裏隻帶來一個陳媽,怎支應得過來呢?”


    “老爺給你指的采繁,清夢又是跟著老爺行商使喚的,從沒經過內宅事,想來使用也不太順手的。我把倚梅這丫頭賞了給你,你萬事便輕快適意些——倚梅,還不給林姨娘磕頭,跟了你新主子去?”


    竟是不給林氏拒卻的機會,倚梅當即麻溜地一跪,磕了頭,口稱:“倚梅以後便是林姨娘的人了!今後一定好好服侍林姨娘和二位姑娘。”


    林氏隻得說道:“起來吧。”


    林氏望向倚梅時,她便低了眉含笑站好,一副隨時任憑差遣的乖巧模樣。而林氏目光旁移時,她卻又偷著打量林氏,目光中略流露出一絲清冷。


    溫湄半藏在林氏身後,抱定少開金口的宗旨,她一個七歲小娃娃,自然是誰也沒有正眼去留意她。而夫人王氏故作親切慈和,語聲卻不免帶著些僵硬,似乎說這些話大違她的本意,她在譏刺林氏時尚且還露出笑容,作親熱狀時反倒不笑了。


    倚梅那個丫頭,也必不簡單,夫人明擺著是要在林氏身邊安插一個眼線,不是心腹怎會被派去做這等差使?


    這些溫湄都留意了,也都在思量了,目前的問題是,夫人到底打算把她們母女怎麽樣呢?


    當初溫老爺帶她們進府……


    溫湄使勁在腦海裏搜刮原主的記憶,漸漸有許多碎片浮出了水麵……


    穿著白衫孝服的母女三人,頂著日久啼哭的紅腫眼眶,跟著溫老爺走進溫家上房那天,王氏的表情先是驚詫,溫老爺說了她們來曆,後又說要收留她們,要納林氏為新姨娘,王氏的臉便漸漸僵硬了。


    但在老爺說完之後,王氏忙溫婉可人地說道:“老爺說怎麽辦,便怎麽辦,妾身一切依從老爺的吩咐。”


    溫老爺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林氏奉茶。


    之後便讓王氏替她們找了常服換過,去見老太太,老太太對林氏尚很歡迎,隻是見到兩個丫頭,麵露不喜之色,咕噥著:“怎麽帶了兩個拖油瓶!”


    記得那時王氏低垂著的眼,一下就又亮了起來……


    溫湄依著自己前世看宮鬥宅鬥書的經驗想去,如果她是王氏,該怎麽辦?


    老太太對新姨娘的肚子寄予厚望,但溫老爺為人方正,他可憐林氏是故友的遺孀,必不會輕易褻瀆她,所謂姨娘不過是一個名分,好讓她名正言順地居住在溫家,兩個女兒也有個家族來庇護。


    但既然有了姨娘之名,難保不會有姨娘之實,還是要防。


    隻要林氏三年五載的生不出兒子,老太太的心也必淡了,若林氏再纏綿病榻,隻有更惹老太太厭惡,哪還能得到絲毫的憐惜呢?溫老爺常年奔波在外,也無法護著她,隻要老太太不站在林氏這邊,她就隻有任王氏擺布,揉搓至死的份兒。


    所以最根本的是要讓林氏失去生育能力,弄垮她的身體。


    而林氏本身有兩個女兒,她沒跟了江昭走,就是因為舍不下女兒,隻要兩個女兒好端端地在溫府一日,她便不會倒下,所以要先想法處理了這兩個拖油瓶。


    反正老太太也嫌她兩個礙眼,不是溫家骨血,竟然入了族譜,稱起二姑娘三姑娘來,別說是老太太,就是王氏心裏也膈應啊,打發了這兩個拖油瓶,老太太必定歡喜得很。


    二姑娘十歲了,早點定個親嫁出去就是了。


    三姑娘才七歲,定親太早,等她長大再定親嫁出去?太費糧食,還膈應人,不如讓她自己死了算了。


    小孩子身體弱,一場傷寒說不定都能要命。


    溫湄忽然想起原主傷寒病重而死……這不會就是王氏設下的套吧?故意克扣林氏的月俸,讓她們請不起大夫抓不起藥,又不派發冬衣,炭火什麽的,成心想讓她們母女三個病死了幹淨。


    還有,何必要兩日一回,派香雪來探她的病?搞不好這裏麵就有什麽貓膩。


    在她喝的藥裏加東西?想讓她死而複生之後又死?


    溫湄覺得有可能,如果她是王氏……啊呸,如果她是個寫宅鬥小說的,她一定會這麽安排劇情的。


    這麽亂七八糟地想著事,她的樣子就有些呆呆的,林氏已向王氏告了辭,要走,見她還呆立在那兒,連喚了兩聲才把她喚醒了,她忙答應了一聲,才追著林氏出去了。


    耳聽王氏在背後一聲輕笑:“你瞧這丫頭的呆相!我竟是怎麽看,怎麽都看不出是個嘴乖伶俐的。”


    香雪順著說道:“對呀,在老太太那,想必是林姨娘事先教她這麽說的。”


    “必是這樣的,那這林姨娘也算是有點手段的,隻不過也一般,沒見有多厲害,不就是得了老太太一件雪披麽,這算個什麽呢?老太太過兩日也就忘了。”王氏說道。


    “是呀,況且林姨娘畢竟二十五六的人了,論年輕貌美,她還及不上龍姨娘鄭姨娘呢!”香雪又說。


    ……


    後麵的話溫湄便聽不真了。


    很好,就讓夫人以為自己是個蠢笨的,這對她更好,若是林氏教她討老太太歡心,這倒成了一件極平常的事了,她們不對自己設防,自己就能隱藏得更久。


    一路無話,林氏帶著溫湄,陳媽,倚梅進了她們居住的偏院。


    走進她和溫雪居住的臥室,溫雪照例倚在床頭繡她畫的新鮮花樣子,倚梅竟悄沒聲地跟進了屋,一下就撞見了,眼中露出訝異之色。溫湄回頭見她,嚇了一跳。


    “這是二姑娘繡的?手藝真真是極好的,夫人那的大姑娘比你大兩歲,還繡不到這麽好呢!”倚梅早搶上去拿了一幅誇讚起來。


    溫雪聽她誇讚,很是開心,笑得臉龐紅紅的。


    “這花樣子真新鮮,這是哪裏找的?”倚梅說著就動手翻起桌上的繡樣書。


    溫湄撲過去,叫道:“不準動我的東西!”


    倚梅訝異住手,笑道:“三姑娘何必這麽小性兒,奴婢就是好奇,看看也不行?”


    溫湄索性耍起小孩子脾氣,直叫“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憋得兩眼淚汪汪。倒惹得倚梅好笑,不禁逗弄了她一會兒。外麵林氏叫人方出去了。


    溫湄噓出一口氣,有些懊惱,沒想到這個繡樣的秘密,竟然這麽快就被撞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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