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書出生的時候,母親便去世了。後來父親終日酗酒,喝醉了掉進河裏淹死了,是我帶著月書活了下來。


    我給人洗衣,放牛,挑糞,種地,春天插秧苗,秋天收稻子,什麽活都幹過,就為了掙口飯吃。


    村裏人見我們可憐,對我們頗為照顧,但是靠別人施舍接濟而活,總是低人一等。那時候我就想,要送月書去讀書,隻有讀書才能走出這村子,改變我們的境遇。


    趙老頭當年上過高中,在大多數人學都沒上過的村子裏也算是個讀書人,月書上小學後成績跟不上,趙老頭主動提出幫月書補課。“


    “趙老頭就是那個現在村子裏唯一的正常人?”阿吉打斷沈月眠,問。


    “他也算個人?”沈月眠冷笑一聲,“那段時間,月書變得沉默寡言,和她說話總是心不在焉,晚上卻一個人在被窩裏哭。


    剛開始我以為是上學壓力大或者在學校受了什麽委屈,有一天給她洗澡才發現……”


    沈月眠聲音有些哽咽,沒有說下去,季子訓等人卻已然明了,這種寡居老人猥褻小女孩的事件並不少見。


    沈月眠深吸了兩口氣,聲音恢複平穩,然後接著說:“我得知此事後,去找趙老頭家人理論,卻被他兒子和兒媳婦給打了回來。他們稱妹妹小小年紀在外麵搞破鞋,事發想賴到他家老人身上,鬧得村裏人盡皆知,說我也不幹不淨……“


    岑今今看了一眼那跪在那裏的一男一女,腦中突然蹦出一個想法,這兩人莫不就是那個老人的兒子和兒媳?


    “我們沒工夫聽你的悲慘往事,“季子訓開口打斷她,”長話短說吧。“


    沈月眠眼淚正要奪眶而出,在眼眶裏打了個轉,硬是被季子訓這句話給懟了回去,她深吸了口氣,強壓住自己的怒火,調節了一下情緒,才接著說:“總之從那以後我和月書在村裏的日子很不好過,月書也開始怨恨我,她認為是我去找趙老頭才會把事情鬧大,讓她沒法做人。


    沒過多久,虔老太婆來了村子,她一邊放任自己養的小鬼出去傷人,一邊捉鬼救人,村裏人都對她深信不疑。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村子夜裏開始出現怪象,奇怪的人影,奇怪的聲音,開始隻是走夜路偶爾能見著一兩個,後來越來越多。”


    “是我們在夜裏看到的那些鬼魂?“岑今今問。


    沈月眠點點頭。


    “其實他們一直存在,”季子訓略作思索,道,“隻是你們之前看不見罷了。”


    “我知道,他們……“沈月眠看了牆角的小男孩一眼,小男孩身子往牆角縮了縮,依然低著頭,”他們是百年前那場禍事的遺留,被困在此地,一直盤桓在村子裏,虔老太太不過是用了一些手段讓我們能看見罷了。“


    “百年前的禍事是?“岑今今試探著問。


    沈月眠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講自己的故事:“鬼影出現,村裏人慌了,虔老太太說是咱們村子風水不好,衝撞了地府大門,本來靠著地勢聚起來的陽氣鎮壓,但村裏人世代生活在這裏,陽氣已被耗盡,村子裏的人最後都會死於非命。”


    “一派胡言。”阿吉哼了一聲,道。


    “可村裏人偏就信了,他們為了活命,紛紛去找虔老太太施法,虔老太太每到一戶人家,便告訴他們需要貢獻出一個人才能為他們家擋災,這個人不必和他們有血緣關係,隻要是以他們的名義貢獻出來即可。


    並表示,這個方法隻告訴他們一人嗎,斷不可張揚,否則會觸怒神明。


    用一個陌生人的性命,換一家子平安,多劃算的事。”說到這裏,沈月書眠冷笑了一聲。


    “這樣拙劣的謊言,應該很快就會被拆穿吧?”岑今今說。


    “並沒有,”沈月眠搖頭,“他們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樁以命換命的交易。開始,大家也隻是默默埋在心裏,並沒有人按照虔老太太的話去做,甚至有的人壓根就沒有當真。


    但村子裏詭異的事情越來越多,夜晚出現在街上的鬼魂也越來越多,一到夜晚,村子裏便成了死人的世界,活著的人蜷在屋裏,關著燈,屏住呼吸,死人在街上遊蕩,喧鬧。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許多人受不了想要搬離村子,卻發現出村的路不論怎麽走,最後都會回到村子裏。”


    “鬼打牆,又是些小把戲。“阿吉不屑地說。


    “是小把戲,“沈月眠無奈地笑笑,”可是村裏人也不過是肉眼凡胎,夜裏出沒的魂魄早已把他們嚇得半死,再遇到這事,誰還受得了。“


    岑今今連連點頭,想想她當時要是在這村子裏,估計也會被嚇死。


    “其實這個時候,村裏人精神已經開始出問題了,繃得太緊,草木皆兵,時刻都在擔心自己死於非命。”沈月眠接著說,“所以當第一例失蹤事件發生的時候,沒人覺得意外,也沒人覺得慌張,繃了那麽久的弦忽然斷裂,他們甚至覺得鬆了口氣,好像是覺得,這一天終於來了。”


    “第一個失蹤的人,是一個獨居的老頭,七十多歲了也沒有結過婚,靠上山撿柴火為生。


    村子裏的人對他的失蹤沒有過多的議論,都說他是離開村子了,但誰都知道,這村子是走不出去的。


    老頭的失蹤,像是打開了一扇閘門,此後,村子裏不斷有人失蹤,大家嘴上說那些人是搬離了村子,實際上心裏都明白失蹤的人去了哪兒。


    大家越發恐懼,人人自危,卻沒有一個人向其他人透露過虔老太太的法子。他們害怕自己和家人受到傷害,更不知道周圍的人會不會將自己獻祭。


    懷疑,恐懼在村子裏蔓延。


    村子裏失蹤人數仍在增長,漸漸的大家明白了,如果不是獻祭他人,最後的下場就是被他人獻祭。


    如果說,第一個人失蹤,是有人鋌而走險,想解除困境保護家人,那麽後來發生的事,就完全是為了自保了。”


    沈月眠說完,祠堂裏是長久的沉默。


    這個故事匪夷所思,卻又震撼人心。整整一個村子的人,竟然就因為一個裝神弄鬼的神婆,互相殘殺,最後整個村子淪為一座死村。


    明明隻要坦誠相待就能戳破的謊言,明明趕走一個裝神弄鬼老太婆就能化解的危機,卻因為每個人都害怕禍及自身,每個人的緘口不言,最終演變成了一場災難。


    他們身在這修羅場中日日煎熬,卻也正是他們的忍耐,讓這修羅場更加牢固殘忍。


    真不知是該可憐他們,還是該唾棄他們。


    岑今今歎息著想。


    “那你們呢?“季子訓問,”這件事情,和你有什麽關係?和沈月書又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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