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快鬆手鬆手,你這個女人!”


    岑今今睜開眼,阿吉正剛將手從她手裏抽出來,白白淨淨地手上赫然出現五個鮮紅地指印。


    “對不起。”岑今今抱歉地說。


    “算了,看在你睡那麽久才醒過來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計較了。”阿吉哼了一聲,道。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從回來就睡到現在!”阿吉沒好氣地說。


    岑今今有些愧疚:“大家都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一個冥王一個季子訓,當然了再加上我,那群小鬼想打我們的主意還嫩著哩。”


    “所以九人村到底怎麽回事?”


    說起來這地方也是倒黴,一百年前來了個所謂大大仙養鬼,還搞了個什麽祠堂,一百年後又來了個虔老太太搞這一套。


    “那虔老太太呢?”


    “養鬼的人有幾個能得善終的,她呀已經和九人村一起死了。”


    “九人村死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我隻記得我們是在一個祠堂聽沈月書……”


    “快別說了,杜銘玉那老妖婆,借九人村的地勢用攝魂鈴做了那套鬼陣——感情她殺那麽多人都是為了這套陣法。也怪我們太輕信沈月書和那個小鬼,才著了他們的道,陷入了迷陣中——你可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發瘋的陰魂,可是廢了好大勁才殺出來的,你看——


    阿吉說著撩起袖子伸出手臂,手臂上還有幾條暗紅的傷痕,小子訓傷得比我還重,還不都是為了找你……


    岑今今心頭一緊:那他人呢?


    外麵呢。


    岑今今下床,快步走出房門,卻見季子訓站在院子裏,正對著那口裝著蓮花的壇子發呆。


    “也是奇怪,從回來就這個樣子,三天了也沒挪過眼,還能看出朵花來不成。”阿吉嘟囔著。


    岑今今的心忽然就涼了下來,她想到了那個曾自水缸中冒出的紅衣少女,想到了季子訓看見她時的眼神……


    “阿吉,你知道香積嗎?”岑今今開口,阿吉嚇了一跳。


    “你,你說什麽?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岑今今見他話裏有話,立即反問道“或者說,我應該知道什麽?”


    阿吉往後退了兩步,訕笑著說:“沒什麽沒什麽,不認識不認識。”


    岑今今上前兩步,逼問:“她和季子訓是什麽關係?和我又是什麽關係?”


    “你有時候真的很煩啊,我可什麽都不知道!”阿吉說完大叫一聲,竟化作原型,從窗口躥出去了,逃得比煙還快。


    岑今今腦子裏回想著那兩句話“你知不知道你很煩啊”“你真的很煩啊”


    自己好像真的很煩啊。


    所以他才會更喜歡那個紅衣少女吧。


    他對自己好,也是因為紅衣少女的關係吧。


    她那麽厲害,那麽自信,讓阿吉服服帖帖,讓杜銘玉戰戰兢兢,讓季子訓又敬又愛,連冥王都不曾直呼其名諱,有這樣的人存在,季子訓又怎麽會喜歡自己呢?


    就算是轉世,也始終是個冒牌貨吧。


    她退回床邊,呆呆地坐著,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掉了下來。


    “你很難過?”


    岑今今抬頭,冥王倚在門口,看著她。


    “沒有。”岑今今迅速抹了把眼淚,“沈月書怎麽樣了?”


    “死了。”


    “啊?”


    “早就該死的人全靠九人村的陰氣撐著,九人村沒了,她也就死了。”


    “她其實也挺可憐的……”


    冥王輕笑一聲:“生死有命,都像她那樣,我們地府還開不開?“


    岑今今忽然抬頭:“既然生死有命,你又為什麽執著於複活謝沉霜呢?”


    冥王臉上淺笑僵住了,沉默半晌,他說:“沉霜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岑今今追問,“複活謝沉霜,不也犧牲了玉女和沈月書嗎?他們難道不是一樣的生命嗎?”


    “對我來說,不是。”冥王沉默了一會兒,說。


    岑今今笑了笑:“是不是你們都是這樣?”


    “我們?”


    岑今今沒有解答冥王的疑惑,反而問了個問題:“香積是誰?”


    冥王沉默。


    “她和我有關係嗎?”


    冥王依然沉默。


    岑今今又笑了:“我就知道。”


    “你是她的一部分。”冥王突然開口,“香積佛遇難,佛骨破碎成六片遺落世間,六片佛骨代表了佛的六麵,集齊六麵方是真正的香積佛。”


    “你是香積,但也隻是她的一部分。這是杜銘玉想殺你的原因,取得佛骨,她可以擺脫屍解之苦,成為真正的仙。”


    “這也是季子訓救我的原因對嗎?”


    “……”


    “他想要複活香積,就像你想要複活謝沉霜?”


    “是,六瓣蓮花每開一瓣,便代表一片佛骨歸位,現在隻差你了。”


    佛骨歸位?岑今今想起了祠堂幻鏡中,那個被季子訓割斷咽喉的自己:“所以他會最後會殺了我,就像殺掉另外五個分身一樣?”


    “那不叫殺……你本身就是香積的一部分……”冥王試圖解釋。


    “我不是誰的一部分!”岑今今忽然吼道,眼淚順著臉頰就淌了下來,“我是岑今今!”


    冥王愣住了,他從沒見過女人在他麵前這樣哭泣,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又表現出他滿心困惑,他似乎並不太能理解,為什麽岑今今會如此憤怒:“可是你確實是她的一部分啊。”


    他認為這是事實,並沒有什麽好辯駁的,就像岑今今是人,他是神一樣。


    岑今今不再理會他,隻是將他推出門外,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莫名其妙。”冥王有些摸不著頭腦,嘟囔了一句便離開了。


    岑今今離開引香是在一個清晨,彼時萬籟俱靜,天空尚昏暗,天邊幾點星星卻格外明亮。


    她站在引香門口,幾個月前,她第一次站在這裏,好奇,緊張,現在站在同樣的地點,卻隻覺得心中無限淒涼與落寞。


    她原是一個平凡又自閉的人,甚至有點自暴自棄,生活工作都索然無味,有時候她會想,除了日複一日的重複,生命還有其他的意義嗎?


    那個時候,她意外地來到了引香,遇見了一個完美的近乎神明的男人和一隻禿頂的話癆的貓。


    在這裏,她好像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她看到了他們一起經曆了許多離奇的事情,也曾同生共死,他對她笑對她溫柔,總是喜歡摸著她的頭把她護在身後,她以為就算不是曖昧也算得上是朋友。


    可是經過這一遭,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依然是那個平庸的自己,與季子訓阿吉本就不是一類人,他們對她好,隻是因為她長得像某個人,她本人於他們而言,就像是沈月書之於冥王,什麽也不是。


    她回望了一眼引香窄小的木門,緊閉著,門口掛著一串風鈴,沒有風,風鈴沒有動。


    再見。


    岑今今心裏默念了一句,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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