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敬靈帝微服出巡去瑤山縣拜訪敬靈元年的科舉狀元,現在瑤山書院的教書先生甄海。十年前因為朝局腐敗,甄海上書給敬靈帝卻連折子都沒有到敬靈帝禦前,便給退了回來。甄海那等清流,在朝中孤立無援,空有一身經緯濟世之才,卻不能報效國家甄海一怒之下,便辭官歸隱。


    敬靈帝便去瑤山書院拜訪甄海,可卻三顧茅廬而不見。


    第三次被甄海拒之門外後,敬靈帝無意中的一個抬頭,在書院房梁上望見年僅十五歲的甄玉奴。


    她像一隻貓一樣,在屋脊之上——


    藍天白雲之下,少女雙足呈八字形輕巧地落在屋脊上,她展開雙臂用以保持平衡,右手中的半串糖葫蘆,一晃一晃地。


    洗得發白的暗紅色粗棉對襟上衣,玄色粗麻長褲,挽著俏皮卻顯得淩亂的發髻,沒有絲毫的修飾,尋常平民女孩子的裝束,蓬頭垢麵卻不掩國色天姿,那是他在夢中仙境都不曾想象出的神仙容顏。甄玉奴走到側脊上,叼起糖葫蘆,放下雙手,在側脊上,身體輕盈地,跳到另一間房的屋頂,這時候,一個老婦人提著菜籃子路過,大喊一聲:“阿囡,你快下來別摔著了!”


    敬靈帝記得這個老婦人是甄海的母親。


    屋頂的甄玉奴笑盈盈地順著一旁的竹梯爬下,見她雙腳落地,敬靈帝懸著的心的才落地。


    甄玉奴直徑跑到老婦人,一手舉著糖葫蘆,一手幫她提起菜籃子。


    “哪兒來的糖葫蘆?”


    “哥哥要讀書不理我,項家嬸嬸就給我了這個。”


    敬靈帝被迷住了,他上前正要開口問候,老婦人側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推甄玉奴進門去,合上門,還上了閂。


    那一刻,他便想接她入宮。可他是皇帝,不能讓一個民女入宮。


    剛做皇帝的他,為了權利,娶了比自己年長一歲的趙鳶為後。


    在大婚之前,他並不知趙鳶容貌如何,不管她是美,是醜,品行如何,他都得娶她。趙鳶的父親是吏部尚書趙瑾明,位高權重,也是少年皇帝的唯一可以倚仗的人。


    他等了一年,烈火烹油一般地將甄海提拔為都察院禦使,可甄玉奴已與一位名冠天下的才子項子虛有了婚約。


    其實,當甄海從母親口中得知敬靈帝見過甄玉奴那奇怪的神情後,便擔憂起來,他不願意女兒入宮,匆忙地與項家定下婚約。


    可敬靈帝派內衛逼迫項家悔婚,召了甄玉奴入宮。


    一入宮便被封為貴妃,招來三宮六院的嫉恨,更引來四野八荒的目光。


    甄貴妃入宮不久,敬靈帝便帶著甄貴妃出巡,貴妃的抬輿竟然高過了皇帝的龍輿。


    眾人仰望著她,一如敬靈帝在瑤山書院仰視她那般,驚歎。


    貴妃四周都是大秦國進貢來的輕紗做成的幔帳,那幔帳隨風輕揚,貴妃披著潔白羽衣,勾勒出來那遺世獨立的容顏,展現在世人麵前。


    之前是西風壓倒東風,如今東風打壓得西風抬不起頭來,諛詞詩賦,讚美貴妃容顏的詩作一時間風靡京都,代替了之前甄氏禍國的言論。


    隻是,紅顏薄命,如今,貴妃的傾國姿色,便隻能在書中再見。


    敬靈帝由黃保攙扶著走出房間,麵前便是新生的小皇子幼清,敬靈帝撇過頭去一眼不看,走到空蟬院的門口。空蟬院,貴妃入宮以來,便居住於此。她說不想住什麽宮,什麽殿,那名字聽著冷冰冰的,“院”就很好,聽著像個家。東皇宮旁邊的那不起眼的櫻花小院,就此烙入大榮史冊。


    就在此時,甄貴妃的豢養的那一隻異瞳黑貓“喵”地叫了一聲上了屋脊,很快便不見蹤影。


    這隻黑貓來的蹊蹺,貴妃入宮,入住空蟬院那一晚,它不知從何處而來,落在空蟬院屋脊上,沒人驅趕得走它,上屋的人都叫它抓傷了,最後貴妃親自上房,它便特別溫順地去蹭貴妃,依偎在貴妃懷中。


    自那之後,這隻貓便一直陪伴貴妃,不曾離開過。


    “朕的家,沒了。”


    敬靈帝望著消失的黑貓,他淒惶的吐露心聲。


    人去樓空,物是人非。


    他念及幼清是甄貴妃孩子,他冷冷地說了句:“七皇子幼清,生母已去,將他送到玉坤宮,由皇後撫養照顧。”而後便離開這個傷心之所。


    六條嬤嬤流著淚,把貴妃寢殿四麵的窗戶打開,想要散去血腥氣,卻引得寒氣侵入,可六條嬤嬤卻不在乎,貴妃再也不會覺得冷了。


    六條嬤嬤是宮中的老人了,因為容貌奇醜,沒有哪個妃子願意她去自己宮裏,恐惹得敬靈帝見了厭惡。


    所以,伺候妃子的活計是輪不上她的。可貴妃入宮的時候,三宮六院都變著法讓她難堪,就賄賂了內務府把六條嬤嬤發到空蟬院來。六條嬤嬤將貴妃照顧得極好,貴妃還對敬靈帝說旁人不識寶,將她這樣好的嬤嬤送來空蟬院是上天的眷顧。


    “娘娘,您自由了。”六條嬤嬤守在貴妃屍身旁,小心翼翼地擦拭貴妃的臉,如是而說道。


    六條嬤嬤記得。


    貴妃在世時,望著黑貓在房頂上徘徊,身輕如燕的模樣,她總會投去羨慕的目光,她和六條嬤嬤說,她曾經也是那樣的,無拘無束,飛簷走壁,在那小小的瑤山縣,沒有哪家的牆壁是她翻不過去的,也沒有哪家的屋頂是她上不了的。


    可如今,貴妃的衣著太華麗,太沉重,像是枷鎖一樣困著手腳,宮裏的房子也太高,宮牆太深,她上不了,更出不去。


    玉坤宮。


    趙皇後見司空玄領著一位白淨圓潤的乳母來到宮中,心中生出一絲塵埃落定的痛,她早已將皇後的大印備好,放在一旁。


    昨夜那一碗粥潑在她的心口,對敬靈帝來說她已經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了。


    今日的她想得明白,自己做皇後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在宮裏平安長大,將來有個好去處。若是隻顧著自己,真想出家去了,青燈古佛粗茶淡飯,好過後宮的爾虞我詐,蠅營狗苟。這個皇後她做得厭煩厭倦,心力交瘁,無可掛念。


    昨天上午,趙皇後給甄貴妃送去了一籃子點心,點心送過去時,甄貴妃正巧餓了,一麵與皇後說著話,一麵當著皇後的麵便吃起點心來,可就在吃下兩片桃花酥之後,甄貴妃忽然捂著孕肚,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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