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衝換上一身青灰色粗布男裝,披著個棉襖,獨自穿過山水莊園的前院。


    不遠處的西跨院中傳來一個青年的慷慨激揚的論道聲——


    “人須在事上磨練做功夫乃有益。若隻好靜,遇事便亂,終無長進。那靜時功夫亦差似收斂,而實放溺也……”


    若衝聞聲,走近西跨院,伸手輕輕推開一條門縫,朝裏頭看去。


    今日雖然天空放晴,卻也是異常寒冷。院子中占滿了一群書生模樣的青年,衣著單薄。


    西跨院的院子中央有從外頭山林上撿來的枯木枝椏,點起篝火。篝火上架著一隻大鐵鍋,鐵鍋裏燒著熱水。水開了,便有人上前抄起木勺,給學生們麵前的碗中添熱水,喝熱水驅寒。


    若衝轉過身,走到前院的廚房,看見隻有兩個廚子在忙活。


    兩個廚子也不知道若衝的身份,罵罵咧咧地:“沒到飯點兒,餓了喝水去!”


    若衝走前去,看見廚子手中做的黑饃饃。


    “怎麽吃得這麽寒酸?”若衝問。


    一個廚子沒好氣:“每天能供給你們兩個加糠得饃饃就不錯了,又沒給錢,又整天喊著這麽些人過來蹭吃喝,要吃好的你們倒是去別人那處去!”


    另外一個廚子陰陽怪氣兒地笑了笑,他剛才添過柴火,手上還站著柴灰手都不擦地便幫著和麵。


    若衝也不多說了,退了出來。回到後院,看阿魷穿著皮袍,躺在長椅上,眯著眼曬太陽。


    若衝走過去擋住了阿魷的陽光,他微微睜開眼,問:“今天中午是什麽?我餓了。”


    阿魷笑了笑:“聞出味來了?”


    若衝側身坐下,不說話。


    阿魷沾沾自喜地說道:“我養了幾隻河豚,今天讓廚子做了,我們兄妹二人好好吃個飯。”


    “隻有河豚?”


    “哪兒能呀?今天還有烤羊肉,其他的你就看著吧,都是你喜歡吃的。”


    若衝輕聲歎息,阿魷聽見她的歎息,坐騎身來。


    “歎哪門子的氣呀?你想吃什麽和哥哥說。”


    若衝搖頭:“剛才路過前院,聽見那些青年人在高談闊論,我過去聽了一耳朵,透過門縫看著他們衣著單薄,饑腸轆轆隻能靠著喝水灌個水飽。”


    阿魷不以為然地:“他們還沒開飯。”


    “每人每天兩個加了糠的黑饃饃。”


    “他們和你說的?”


    “他們都沒見到我,招呼都沒打。再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親自去前院的廚房裏看了一眼。”


    阿魷啞然一笑:“沒看見我都不過去嗎?走到現在這樣的地步我也不願意看見,可是人家就這麽做了,還弄得你一點製止他們的理由都不能說。”


    “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是燒香引出鬼來了!”


    若衝捂嘴一笑:“活該,你自找的。要是在師父不在之後你們就停手,如今也能做富貴閑人。”


    “誰說不是呢?當時隻想著鬥龔光傑,想著這些人可以幫著我們成就大業,威脅皇上。現在好了,這些人在我們手上,扔出去害死對手留在手裏害死自己,不知進退呀……”


    “怎麽會收留這麽多人?收留那麽一兩個能幫你們的也就是的。”


    “這你就錯怪我了,一開始也沒幾個人,住在我這兒的也沒幾個人。白天來得太多,一天比一天多,都是附近的秀才舉人過來講學布道,有幾個還是翰林院來的。”


    “那怎麽這麽招待人家?太寒酸了不應該。”


    “這些人平日裏高談闊論,張口閉口就是時弊,說說不夠,還要墨吃紙,這些都算了,可他們現在明明已經安全了,卻還要賴在我這兒不走,養幾個門客我們倒是養得起,可什麽時候寫個什麽要命的文章送上去,我就要被內衛帶走,層層審查下來,鬼知道會審出什麽事兒來。”


    若衝哈哈大笑:“還有,是不是嫌人家吃你的用你的,心疼錢了?”


    阿魷搖頭:“就那幾個人,要是有用我也養得起,可他們除了攪亂沒什麽用處。所以才裝窮克扣他們的炭火飲食,想著他們知難而退,搬出去。過幾天這個院子賣出去,我也就離開天都,從此銷聲匿跡,你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賣房產?”若衝驚訝地。


    “是,這麽大個院子賣出去得來的錢也能做個生意,手下這麽多人要養活,我也為難。”


    “做生意?我覺得這麽大的院子賣了得多少錢?你不如置辦田地,分錢分地給人家各自過日子去,你過得也清淨,就是耕田種地勞累些,可也是良民,好過在刀尖上舔血。”若衝疑心阿魷是在學正清道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分錢?哪能呀?你知道師父定下規矩,背叛我們隻有死路一條,他們個個都是手上沾著血的,武藝高超,要是做起其他什麽事情來,我們就是罪人。況且,他們知道的事太多了,我保不準哪一天,他們之中一些人就會把我出賣了。”


    若衝感歎:“你是疑心太重了,都是你的兄弟,你還這麽去想他們?他們之中應該也有不少人想要安家立業過踏實日子。日子過得好了,誰去管別的事,你們不也是安生日子過不了才做殺手的嗎?”


    “真是因為做過這些年的殺手,草木皆兵習慣了。我不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我眼前,我是不會放心的。做個生意也好,走南闖北的,這樣的日子和之前也差不多,掙錢掙得還多。”


    “想好做什麽生意了嗎?”


    “如今要金盆洗手了,等開了春就去榮燕邊境,兩國剛剛決定休兵互市,這是個好機會,兩頭跑著也可以防著妹夫來找我,之前在義父那裏,他也教過我做生意,這是後來改了行當,現在一想做點生意挺好的,又有錢,又自在。”


    若衝閉上眼,粲然一笑。若衝不喜旁人提及魚難成做生意的事,因她知曉魚難成的生意中有許多不光彩的事。


    安靜了一會兒,若衝岔開話題說道:“哥哥,你知道我們為何不能成為師父那樣的人嗎?我也是在我做了內衛之後才悟出來的門道。”


    阿魷剝開了一個橘子,正想著給若衝,可又想起若衝不吃橘子,又將整個橘子賽自己嘴裏,酸甜可口。


    “你說說。”阿魷饒有興趣的問。


    “你我都年輕,不夠穩重,做起事來都都覺得應該親力親為,一絲不苟,因為我們不信任自己的手下能做好,他們就不能放開手去做事,畏首畏尾的。可師父不同,他過去在內衛,他都是製定好的事,交給合適的人去做,做得好就讓他繼續做,無論他用什麽辦法,做不好就換人,能者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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