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入宮的消息傳進長孫慈耳朵裏時,長孫慈正在照顧小蕭氏。


    “蕭小娘子,你可肚餓?”長孫慈看著比自己矮了小半個頭的蕭映容,不由生出些憐憫——這,還隻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啊!


    繼承了父親蕭瑀俊眉鳳目,一派貴氣雍容的蕭映容挑了眼角看向長孫慈,露出一記怯生生的笑容:“謝謝阿慈姐姐,容兒不覺得肚餓。”


    因著年歲小,加上自幼兒便受其母王夫人之命養聲蘊嗓,蕭映容的聲音便格外與眾不同——三分歲女童本應有的嬌軟,三分胎裏留下的奶聲,再加上四分長年吟唱練習養成的清越……


    實在是一句入耳便銷魂。長孫慈隻覺得這份旁人眼裏的苦差事,擱在她身上,也是歡喜得緊。


    於是便笑道:“不必客氣。若是喜歡,便叫我觀音婢也無妨的——左不過,咱倆也就差了幾歲而已,我腆著臉也能說是與你齒歲相同。”


    聞言,蕭映容竟是一樂。這可卻教左右跟隨著的宮人們,大喜過望。


    ——自從經過了前幾日那場風波,年歲小小的蕭映容其實精神一直不好,整日在蕭府中自己閨房內,除了哭泣便是發呆,幾乎不曾有過片刻歡愉。


    蕭瑀膝下共有五名子女,三子與長女均為嫡出,庶出的次女尚在繈褓,其中最受寵的,便是這個嫡長女——蕭映容母親與蕭瑀本便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少年夫妻,一路生死扶持走到了現在。而蕭映容自己又自小兒便乖巧懂事,伶俐剔透,自然難怪最得蕭瑀喜愛。


    別的不提,隻說蕭映容尚在繈褓中時,便得向來不求名逐利的蕭瑀親自抱著入宮,晉見皇後,以求得賜閨字,便知蕭瑀對自己的嫡長女萬分寵愛。


    至年長後,蕭瑀對這個孩子的教養更是萬分用心——不僅親自三下江南,延請名家為女兒開蒙之師,甚至還在得知女兒頗有吟唱之才時,力排眾議,親向楊廣上表,請賜大內樂師教習蕭映容樂理。


    就連蕭映容的名字,也是蕭瑀千番苦思而得——映容者,月色映花容。


    可以說,向來剛直不阿的蕭瑀唯一的弱點,便是這個他用金食玉湯養出來的寶貝女兒。甚至外界一度傳言,蕭瑀曾在某次酒宴之後,醉言將來女兒及笄,絕不要嫁出家門——


    因為他早已選好了一個出身清白、才貌過人的門生之子,擱在身邊好好兒教養著。隻待兩個孩子長成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便可招婿入門……


    也正因此,當蕭瑀得知年方五歲的寶貝女兒因為自己受累,竟被齊王盯上,險些毀了清白名聲時,竟怒得揚言要親手殺了那豬狗不如的畜牲——全忘了自己與蕭皇後的姐弟之情。


    好在蕭皇後母族中兄弟雖多,但她與蕭瑀的情份卻與別個不同——因著她們母親出身不高,卻極受其父蕭巋寵愛的緣故,自小兒她們姐弟倆便在後宮中受盡其他兄弟姐妹的淩辱。兩姐弟一路互相扶持到大,又彼此照應著,磕磕絆絆長大成人,各自嫁娶立業……


    這份親情,自非輕易可動。


    所以蕭皇後當日得知自己兒子竟做下那等惡事,險些要親手給兒子灌了鴆酒。後來又以國母之尊,特設宮宴,親自拆簪解發向以弟妹蕭夫人為首的一眾命婦,自陳教子無方之罪——雖然蕭瑀夫婦心知此事與蕭皇後無關,但這份誠懇,還是教他們夫妻感動又不安。


    如今,眼見蕭映容日日不樂,蕭皇後為了彌補,便特意趁著宮中遴選皇子妃的機會,暗中命宮人們與各家小貴女通氣兒,使她們多多與蕭映容親近。


    隻是沒想到的是,原本在京中貴女圈裏,人緣很好的蕭映容自出了那事之後,竟然斷了與往日交好的各家公府貴女的來往,反而與素昧平生的長孫慈親近了起來。


    這教眾人頗為詫異,連蕭皇後與蕭瑀夫婦也是大感意外——隻因以長孫慈這樣的性情,卻是個難與貴女們相處的。他們實在不知道,這年歲極小的蕭映容,是如何與長孫慈相識相交的。


    不過萬事不敵她喜歡,既然蕭映容喜歡這個平日裏默默無聞的將軍之女,那也無妨。


    所以這些日子,蕭映容但凡進宮,便必與長孫慈在一處,再不與第二人同行。


    別人不提,長孫慈自己心中也難免納罕——雖多少猜到,蕭映容與她親近的理由,應該是與那夜之事有關,但到底蕭映容年幼,宮中又人多眼雜不好問出口,於是也隻能是揣測。


    不過這事兒長久積下來,到底是個心結,於是趁著今日無甚大事,她便尋了借口,帶著蕭映容走到皇後殿內水軒中,想著怎麽從這個孩子嘴裏問出理由,又不至於傷了她心的。


    思及此,長孫慈便想了想,故意模仿母親高氏平日訓斥兄長時的模樣,逗趣道:“你笑也笑了,不過總是得跟我說說,這聲觀音婢,你到底是叫,還是不叫呢?”


    蕭映容到底年紀小,見長孫慈學得這般模樣,一時瞪大眼,也不知是真是假。眨巴眨巴,想了片刻,又看看長孫慈眼底笑意,知道自己竟是被這個容貌過人的姐姐當了樂子逗,一時間便撒嬌不依,直往長孫慈懷裏鑽:


    “姐姐壞!姐姐唬容兒!姐姐唬容兒!”


    她年歲本小,出身高貴,又多年嬌養不知世事,自有一番天真爛漫之態。雖然她近遇不順,但通身的嬌憨卻並未脫去。如今被長孫慈這麽一調笑,心生害羞,嬌聲嚦嚦地撲進長孫慈懷中的情態,竟然頗似那剛剛出生的小奶貓兒般可愛。莫說是女子,便是沙場上走出來的鐵血男兒,也必然要為之折了心的。


    長孫慈便是教她這般嬌態給引得眉開眼笑,滿心裏除了憐,便是愛,隻顧著抱起她小小的身子,又是哄,又是逗,好半晌才肯停手,笑吟吟地望著蕭映容。一時又想起那夜之事,難免眉目中就帶了一點心疼。


    蕭映容看著長孫慈盯著自己的目光,突然心中一動,怔怔道:“姐姐,容兒無事的。父親母親已經與容兒說過,不好的事容兒可以忘記。所以容兒會很快就不記得那些事了。姐姐不必心疼。”


    一邊說,蕭映容一邊伸出小小的手指,輕輕地撫平長孫慈緊皺的眉心,也撫平了長孫慈因她而生,這滿心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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