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孫慈醒來的時候,世界並沒有變得好一些。她還是覺得胸口悶痛,呼吸困難。這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情況,之前卻並沒有。


    隻是她卻並不覺得那麽難過了——因為她知道,自己剛剛從一場死劫中,逃出生天來。


    很難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感覺著自己胸口的悶痛,感覺著自己喉嚨口裏夜夜難咽的奇怪甜味,突然有朝一日,就衝破了自己緊咬著的齒縫,衝出口中,墜地,染紅了一片粉色花瓣,陽光下帶著一生自有生機的豔紅色,甚至還有些燦爛如明珠般的光芒在上麵流動出一層金色光芒來……


    那一瞬間,仿若自己全身的生機,都隨著這一口鮮血,離開了身體。


    一股森森的寒意,從腳到頭頂,發出一陣颯颯的響聲,仿佛融化了你的骨,你的肉,你的血,你的……


    心。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長孫慈盯著麵前那口血,都帶著一絲驚恐。胸口起伏難抑。


    少年嘔血,壽將不永……


    她記得這句話。


    雖然她不記得是誰告訴她的。


    但她記得。


    這是她萬不曾想到的事情。


    她以為自己的生命會有許多許多種可能,可能活得不好,可能窮困潦倒,可能無所依靠,可能終其一生,都在父母親的各家親朋舊故家中,如浮萍飄搖……


    可她就是萬不曾想到——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再也沒有了可能。


    在她還沒來得及遇到這些悲慘之前,命運便已給她的人生,先下了一個終結。


    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諷刺地,長孫慈勾起唇角,看著地麵那朵血花,還有碎裂一地的花瓶與鮮花——那些花兒開得那般盛麗奪目,染了自己的血,也越發地明豔動人。以至於即使躺在一地狼藉中,也依然像在嘲笑她——


    看吧,你這沒用的!便是出身高貴又如何?便是有縱世才情,當世難及又如何?


    你不還是沒有我們活得痛快?沒有我們活得自在?便是死,我們也比你死得精彩。


    你?你注定隻能一生在這紗帳錦衾之間,纏綿絞磨。直到青絲紅顏,終化枯骨……


    長孫慈的手指,突然顫抖著握緊了手邊的錦被……


    不,不會的……


    不會如此……


    “小姐?!小姐!”聽到聲音,瘸著腿奔進來的花蕊,手裏還端著一隻銅盆。當她看到床邊頭發淩散,唇角還沾著血跡的長孫慈時,簡直駭若欲死。


    咣當一聲,她丟開了銅盆,也不顧裏麵的花瓣與水灑了自己一身,就這麽瘸著一條腿,跌跌撞撞地奔上前來,撲到床邊,一把抱住長孫慈,駭然地看著地麵。


    “這……這怎麽會……”


    長孫慈轉過眼,深深地看她一次,想說話,但胸口的煩惡感終究還是沒忍住,撲地一聲噴出口,染紅了花蕊的臉,花蕊的衣,花蕊的眼……


    然後,她再次倒在了花蕊懷中,聽著花蕊驚駭欲絕的叫聲,心裏卻隻有一個念頭:難道……死劫終究未過嗎……


    長孫慈閉上了眼。


    再也聽不見花蕊的尖叫聲與痛哭聲。


    ……………………


    “嘩啦”一聲。


    當正在酒肆與柴紹同飲的李世民,聽到扶英的回報時,手中的酒杯失聲墜地,碎成粉末。


    李世民也管不得許多,隻是跳起來,緊緊抓著扶英,厲聲質問:“怎麽會這樣!明明午後我離開時,她尚且安好呢!怎麽就會這樣!”


    “不……不知!”扶英滿頭大汗,看著麵前臉色猙獰的李世民,結結巴巴地將事情再說得細一些:“剛……剛剛才傳來的消息。說是,似乎中了什麽毒……且還是三五日後方顯毒性,極慢性,卻毒性極強的那種……”


    中毒,慢性毒……


    李世民隻覺自己全身氣血倒湧,倏地轉身拔劍,腥紅著雙眸揚聲怒喝:“備馬!入宮!”


    “公子!”他剛一動,便被扶英緊緊地從後抱住了腰:“公子,您現在可不能去!高大人府上,已然是亂做一團了!


    內廷裏得知此事,立時便拿了當時在宮中侍奉小娘子的幾個宮人去掖庭了!此時皇後娘娘派的人已然入府過問此事,您若是去,隻怕,隻怕……”


    李世民隻覺自己心亂如麻,咬牙恨聲:“怕什麽!人都出事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二公子!您剛剛是沒聽清扶英的話嗎?長孫小娘子剛毒發沒多久,宮中便也傳來消息,道楊夫人也中了毒,命在旦夕啊!


    既然涉及了楊夫人,那未必便是宮中那位公主殿下的手筆——她便是與小娘子有奪夫之恨,可也不至於去害楊夫人!


    那可是楊素之媳,楊玄感之妻!越國公權傾天下,便是皇帝也不敢在宮中對楊夫人下手啊!”


    旁邊柴紹終於反應過來,也丟了酒杯,上前一把抱緊狀若瘋虎的李世民:“李二哥!你清醒些!”


    兩人這般連聲叫喚,李世民終於定下了神。


    他喘著氣,幾絡長發散落亮得嚇人的雙眸前,濃眉倒豎……


    此時的李世民,身著錦繡,英眉挺目,依舊是那副貴公子的打扮。隻是那般的表情……


    那般的表情,便是自地獄深處剛剛爬出的惡鬼,見之也要畏怯駭恐,轉身逃命。


    這樣的表情,叫柴紹一驚,險些便要丟了他離開。但一想到後果,便咬著牙忍著畏懼,狠狠地抱緊了他。


    而在身後死死拖住李世民的扶英更是大叫:“公子!您若是此時隻顧著與那些賊人計較,豈非是要耽誤了去尋孫藥聖的時間?!如今能救小娘子的隻有這位老神仙了啊!知道他在哪兒的,也隻有你了!”


    到底是多年主仆,扶英一句話,便猶如一盆冰水,將李世民滿身的暴戾之火澆熄,深深吸了口氣之後,李世民閉閉雙眼。


    感覺到自己手上那股往前衝的勁道鬆了許多,扶英便知道自己說對了話。於是他看了柴紹一眼,兩人同時鬆手。


    也是直到此時,柴紹才發覺,自己雙手指尖竟然止不住地顫抖,連擦去額上的汗珠,也是極為艱難了。


    不止是他,連扶英也察覺,自己虎口處也因為用力過度,隱隱暴開了幾道血口。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慶幸——也許,自己這幾道微不足道的小傷口,就阻止了一次血洗。


    至於是誰被血洗,扶英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李世民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是一片冷肅:“備馬。”這一次,他的聲音平靜了很多:“去城南杏林!”


    扶英眼前一亮:“是!”


    隨後,兩主仆快步離開。柴紹在他們身後略一猶豫,便拋了幾串大錢扔在桌上,權當酒資,也取了劍,匆匆跟了上去——


    藥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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