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重開已快半個小時了。


    可鳳丹丹眼裏的淚還沒幹,或者說,她根本就沒停過哭聲,引得進店的客人們,一個個好奇地問金玉兩個人:


    到底誰得罪了軒轅居的鎮店之寶?


    這一問,不止金玉一臉苦相,就是當老板兼大小哥哥的龍鳳兄弟,和最年長的白叔,也是一臉無奈。


    誰惹的?


    還不是那個自稱阿土的笨蛋器靈?


    “真他爺的……淨夜,那小子是不是耍咱們來著?說了一堆沒用的屁話,把小妹惹哭了,然後再問別的,沒了?拍拍屁股他就給我鑽回烏龜殼裏去……”龍清辰越想越氣。


    鳳淨夜也無奈地搖頭:“他說不知道,你能怎麽辦?”


    白叔則是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麽。不過偶爾也會被她的哭聲擾得眉頭一抽。


    原來,自從阿土說完牡丹的故事,走了之後,鳳丹丹就開始哭,一直哭。


    “唉……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


    龍清辰同情地看她一眼,接著皺眉,很大聲地再次質問表弟:


    “可丫頭身體裏的水份也太多了點兒吧?”


    鳳淨夜正幫著白叔收雄觚呢,聽到這話抬頭看看表情怪異的大哥,眯眯眼笑:


    “減肥嘛!”


    這仨字一出口,滿屋子裏的人,除了鳳丹丹之外都笑起來,包括正招待三個客人的金滿玉堂和客人們。


    她立時收住眼淚,惡狠狠地瞪著鳳淨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哥你就一標準腹黑男!哼!”


    說也奇怪,那氣鼓鼓的樣子,竟然還挺可愛的。


    “我腹黑?我怎麽腹黑了呀?”


    鳳淨夜一臉無辜地直喊冤:


    “不是你前兩天才跟我說的?要減肥,就得少喝水,少吃鹽份大的東西。


    你還說自己是水腫型肥胖,隻要少進水少進鹽就一定能瘦。


    你看,這眼淚不就是水跟鹽嗎?所以按你說的,多流點兒眼淚不就減肥成功了?我又哪裏說錯什麽,哪裏腹黑了?”


    這話堵得她一時無話可說,也讓店裏的笑聲越來越大。


    氣得沒法,她狠狠白了眼莫名其妙的鳳淨夜。擦擦眼淚也不哭了,哼嚀著扭身往後走。替點好了貨(點貨,看上了一件藏品決定要買,就叫點貨),笑嗬嗬地跟著抱貨走的玉堂一塊兒來收銀台結帳的一位老熟客林老叔包東西。


    看鳳丹丹不哭了,白叔這才一邊兒把包好的丹觚抱起來,一邊兒瞪了眼滿臉無辜相的鳳淨夜。


    他麵無表情,眼底卻帶著笑意地扔了句“差不多就行了。要把丫頭給逗跑了,我看你上哪兒找這麽聽話的妹子去!”給這個小狐狸,轉身就走。


    鳳淨夜低頭應是,肩膀可疑地抽了幾抽。


    “哈哈,你小哥說的對嘛!丫頭。”


    林老叔笑眯眯地叫著氣鼓鼓的鳳丹丹,坐下來說:


    “你呢,本就聰明靈巧的。要再瘦那麽一點兒就更有韻味兒了是不?


    這女孩子家呀,一旦有了女人味兒,那還愁你家門檻踩不爛?”


    這話說得連剛從倉庫出來找水洗手的白叔都大為讚同,可卻惹得鳳丹丹一臉不快:


    “結婚有什麽好的?找個人整天管著自己,喝口稀飯都得操心怕人家家人不願意。


    整個跟做秀似的……


    我覺得還是一個人過得快活。”


    “你看你看,傻了吧?”


    看著自己挑的高仿文王鼎還待會兒才能包好,林老叔也不急著走,搖頭勸她:


    “丫頭啊,你也知道我家那大閨女,你大姐鶯歌吧?


    雖說你老叔我好這些老骨董,可咱自認還真不是個老骨董。


    再說我們條件雖不是大富大貴可也不差,又隻你大姐一個閨女。


    要說我也得把你大姐多留幾年吧?


    可為啥我跟你老嬸兒急巴巴地讓她早早結婚?


    不就為我們老兩口哪天腿兒一蹬,你大姐就有個人依靠,知冷知熱的是個伴嘛!


    人活一輩子都不容易。就因為不易,所以才要成雙成對組個伴……就用句時髦點兒的話,大家組團打怪才不辛苦嘛!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林老叔的幽默逗得鳳丹丹立馬就樂了,把牡丹觚的事兒還有結婚的事兒也都忘到一邊兒去,一老一少兩個人,又討論起時下的遊戲有哪些好玩兒的了。


    別說身為退休教師,現在是個工藝品店主的林老叔,還真是個年輕一代的門兒精(樣樣皆通的人),問什麽,人家都能說出個五四三來。


    一老一少兩人聊得熱乎起勁,加上他這會兒也不急走。


    於是索性聽他稱為白老哥兒白叔的招呼,在一邊兒桌子邊坐下,然後玉堂端了壺上好鐵觀音,金滿送了碟龍清辰剛聚劃算上拍回來的喝茶瓜子,倆老一少三個人擺起龍門陣來。


    一邊兒龍鳳兄弟金玉兩小看得好生羨慕,可硬是插不上話去。


    就連旁邊兒選購東西的一位年輕客人都在感歎,說這三個人真是忘年之交的範本。


    這三人倒好,也不管別人聽得入神,隻是天南海北地扯得開心。


    不過畢竟這兒是軒轅居,三個人又都愛好古玩,於是扯著扯著就扯回本行上來。


    然後再不知怎麽一扯,就扯到了汙器上。


    當然,鳳丹丹跟白叔是不會把些不該說的話往外露。可這林老叔卻好像灌多了鐵觀音醉了也似地,居然說起他聽過的一個傳說來。


    他說,在軒轅居沒開之前,他都是在市中心一家古玩店裏淘貨的。


    那老店主也是個熱心人,加上和自己年紀相仿,倆老又都熱愛古玩花鳥,於是就聊得分外投機,稱兄道弟,沒事兒就坐在一塊兒侃大山。


    這故事,就是這個店主一次喝多之後,告訴林老叔的親身經曆。


    老店主做古玩這一行二十多快三十年了。


    時間長,自然什麽事都可能遇得到。開門打眼的,什麽都有。更少不了些帶點兒邪性的東西。


    因為這老店主也是懂行的,並且早年跟師父的時候,也學過點兒基本的處理方法。所以往往能很順利地處理了那些東西,結果那些手裏有類似東西的人知道了,就紛紛找上他,要麽出貨,要麽求幫忙,他在行裏的名氣也大了起來。


    於是就有這麽一年,老店主就遇上了件兒讓他酸牙口(比較頭痛,愛恨交加的意思)的東西。


    什麽東西呢?


    一隻黑漆古的青銅匜。(黑漆古指的是入土青銅質古器,或者錢幣的一種特殊皮色。匜字音儀,先秦始有的禮器,用來倒水洗手的東西。通常跟一個洗手用的盤在一起,是為一組)


    東西是好東西,而且據他這識寶二十幾年的老眼來看,不但是件好東西,隻怕還是稱得上是稀世寶的大開門。


    隻可惜一點,這東西是件汙器,而且在寶貝進了店,頭一天就出了事兒之後,老店主就明白,這回他是碰上硬器(厲害的東西,不好搞的東西)了。


    這如果換別個人,那肯定直接就低價出了——


    東西再好也得有命享用對不?


    可這老店主不行,當時他經濟條件比較差,又正好碰上獨生子結婚要買房封彩禮。這東西就是他走了快三個月荒,才在一個小村兒的家族祠堂裏淘到的希望。


    說什麽也不能讓這寶走了(讓寶走了,指低價賣出)。


    於是他就開始到處找高人,想著把器靈給送走。


    結果呢?


    前前後後找了七八個所謂高人,不是折了骨就是傷了筋,有一個差點兒連命都賠上了。


    所以,這醫藥夥食費都快把老店主的底子給掏空了,高人是再也不能請,他也不敢請了。


    不止如此,因為長期操勞,老店主竟然還正好在這個時候,肩酸背痛的老毛病發做,加上三高,身體也一日比一日差。


    就在這老店主抱著寶貝抹淚兒犯愁的時候,有天傍晚,他走到市東一個小廟邊兒,隱約看見破敗小廟裏供著一尊不知道什麽神仙的像。


    於是心裏一動,就進去燒香許願說如果神明能保佑他把這器靈給收了,順利出寶。那他願意重修小廟,為神明重塑金身。


    別說,這一願許得還真靈。當晚回家,他就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年輕男人幫他把器靈給收了。


    夢裏,他感激不盡之下問對方尊姓大名,說一定要實現諾言修廟塑金身,卻被年輕男人笑說你現在也沒錢,等寶出了再說。


    而且又說他的住處隻是髒了點兒,你要真不修,打掃一下,這心意我也很感激了。


    然後又對老店主說,其實如果真要報答,你倒不如以後多做點兒好事,在做好事時說聲“謝謝七爺成全,七爺功德無量……”那就比什麽都好。


    還說若是這樣積陰德,別說是年輕人自己,就是老店主以後無論陽世陰間,都是享福不盡呢。


    老店主就一愣,說了聲“七爺?哪位七爺?”


    這個年輕男人笑眯眯地看看他,突然舉手臉上一抹,立刻變成一副血紅舌頭吐得老長的可怖模樣。


    這一嚇嚇得老店主大叫一聲,滿身大汗地醒了。


    “那後來呢?器靈是不是給收了?”


    鳳丹丹聽得入迷,急忙發問。


    林老叔笑嗬嗬地學白叔,撫撫根本沒有的胡子:


    “那可不是?七爺何等人物呀?


    第二天,我那老夥計就發現東西幹淨了。


    最妙的是,雖說七爺驚了他一身汗,可出來的汗幹在衣服上竟然都是一塊子一塊子黑漆抹烏的顏色,分明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從身體裏給逼出來了。


    而且這黑汗一出啊,身子骨兒也輕了,毛病也沒了。去醫院一化驗,這三高也沒了,連他認識那個大夫都直問他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十幾年的老三高就這麽沒了……”


    “哦……合著這七爺還替他看好了病呀?”


    旁邊兒金滿饒有興趣地點點頭:


    “有意思,嗯,這七爺還真挺不錯呢!”


    “可不是?”林老叔又笑:“我那老夥計也是個明白人,當下就又去那廟前許願,說要做足一千件好事兒,而且發動一家子一塊兒做。說這是為答謝七爺救命的大恩,同時也要替七爺和自己積積德。


    然後呢,他就把這寶出(把古玩賣掉)了。


    你說也奇怪,這寶一出,得的水頭除了給兒子買房結婚辦喜酒之外,還有好大一筆呢。於是他跟家人一合計,就去把七爺的廟先給修了。


    結果你猜怎麽的?”


    看著丹丹和金玉兩小搖頭,林老叔得意地點頭:


    “我這老夥計呀,原本想著這錢不夠呢!因為當時包工頭算的,水泥沙土下來,就是一大項,這錢就要花完了。


    於是他就說要萬一不夠,就是把店子賣了也得替七爺把廟給修好。


    可誰想到事兒辦到最後……嘿!神了!沒幾天,鄰近村上有個包船挖沙的老板來了,聽說這事兒,立刻特慷慨地包了所有的水泥沙土。


    又接著方圓幾十裏,幾個有名的泥瓦匠跟木工也過來,幫著塑金身描紅漆上大梁……這些人可真是好心,不但一分錢沒要我那老夥計的,還自己出了工又出料,說要替七爺添添家夥……


    然後工一結,那出寶剩下的水頭一分兒不多一分兒不少剛剛好全花完!


    我那老夥計感動得直謝七爺,說七爺這是怕他吃虧,替他省著呢!”


    “哈哈!這個七爺真不錯!


    合著雖然希望能住得幹淨點兒,可也不是個漫天要價喜歡自力更生的主兒呀?”


    玉堂也笑:


    “真挺夠意思的。我隻常聽說這類神明仙家按酬辦事兒,要辦了事兒不還願還要鬧事兒的。這還頭回聽說先替人辦事兒,然後再讓對方開供奉的呢。”


    “你當那是誰?”


    白叔悠悠開了口,放下手裏的茶杯拱拱手:


    “七爺謝必安,那是正經神明,可別跟那些借人身巧設法兒修行賺功德的仙家相提並論。


    若他行錯一分一毫,別說自己功德有損,就是老天也不能輕饒呀!何況七爺仗義,言如必行,那是自古就有的美名了。”


    ……


    這番典故說得鳳丹丹好一陣回味,直到林老叔都走大半天了,她還在想著這位頗有些俠義風骨的七爺。


    一直以來心裏存著的那種黑白無常恐怖的形象也變得柔和許多。


    她就這麽想著,連活也有一下沒一下地幹,手裏雞毛撣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同一塊兒地方,至少半個小時。


    最後還是龍清辰看不下去,輕輕敲她一下說:


    “你最好還是別抱太大幻想比較好。”


    “什麽意思?”她挑眉不解地問。


    龍清辰伸手點開電腦網頁,快速地找到一張圖片後叫她去看,並說了句:


    “呐,這就是你心目中了不起的七爺。”


    她上前一瞅,立刻尖叫一聲扔了撣子,竄到一邊兒正跟白叔拚碎瓷片兒的風淨夜身後瑟瑟發抖。活像隻嚇壞了的大白貓,頭發都要根根豎起來了。


    最妙的是那隻雞毛撣子,好像要替她出氣似地正好打在龍清辰笑眯眯的臉上。


    立刻,就見他被打得華麗麗地一歪頭,左臉的雪白麵皮上,一道紅印子就滲出點點血絲兒來。


    “哈哈哈哈……啊呀!”


    金滿立刻放聲大笑,結果被惱羞成怒的龍清辰左手拎起雞毛撣子反著一搗,敲得沒了音兒,痛得抱頭直想哭。


    可看看龍清辰怒氣衝天的臉,礙於自家大老板的淫威,小媳婦似地一滴兒眼淚都不敢往下掉。


    “我說丫頭,你跟我有仇是不?


    哪兒不好砸你偏偏往我臉上砸?知道你大哥就指著這張臉吃飯呢嗎?”


    雖說生氣,可畢竟是自家寶貝小妹子。


    再說有錯在先的是他自己,誰叫自己閑得沒事兒去嚇她……


    於是,龍清辰也隻能捂著臉到處找創可貼,嘴裏委委屈屈地咕嘰幾句,話音都不敢太大,就怕一邊兒瞪著他的白叔跟表弟鳳淨夜上來收拾他。


    鳳丹丹呢?一邊兒驚魂未定地坐下,接過白叔遞來的茶正喝著,還沒來得及回話呢,小哥鳳淨夜就先替她回了過去,說自家表哥活該,又說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搬石頭砸自己腳。


    不止他,就連白叔也跟著數落龍清辰不是。


    說這一屋子老東西,這器靈們在屋裏擠得跟大年二十七的沃爾瑪似地,要嚇掉了生魂就會被占了身雲雲……


    結果龍清辰還是隻能拿金滿出氣——


    沒辦法,這會兒隻有愣頭愣腦的金滿在家。


    玉堂那小子剛跟著笑了兩聲,一看好兄弟挨了打,立刻轉身就說出去買零食給大家壓驚,腳底板抹油溜了。


    好一會兒,直到鳳丹丹都不忍心開口替大哥求情了,白叔跟小哥這才放過了被念得灰頭土臉的龍清辰。然後話題一轉,又轉到這位七爺身上來。


    “我倒覺著,說不定牡丹觚這事兒,咱能求七爺給辦一辦呢。”


    白叔這句話說得龍鳳兄弟一起點頭同意。


    龍清辰更是大拍白叔馬屁,狂讚好主意:


    “白叔英明!咱們正愁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呢!


    那個白癡阿土,就光會編個故事哄女人哭。其他一問三不知,連把他們封進觚裏的人到底是誰怎麽封進去的都不知道!真真蠢蛋一枚,淨給咱們添麻煩您說是不白叔……”


    總之,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明晚白叔擺酒堆果,月下設案,灑掃焚香,問地敬天……


    有請七爺謝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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