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千神在一片亮眼的金色中回過神來。


    他居然被河水反射的陽光晃得失了神:【真是沒用。】


    已經下河十幾分鍾,他一條魚都沒抓到,心中不免急躁起來。


    十三歲的男孩子一旦鑽了牛角尖,實在很難回頭,他全神貫注地盯著腳邊遊過的那條鯉魚,暗自對自己說:


    【靜心,靜心……大道初修通九竅,九竅原在尾閭穴,先從湧泉腳底衝,湧泉衝過漸至膝……】


    他默默念起師傅教的全真派心法,躁動的身心終於有所平複,雙手輕柔緩慢地插入水中,那尾鯉魚竟然全無動靜……


    “哈!”


    他大叫一聲,同時出手如電,終於握住了滑溜的魚尾。


    鯉魚用盡全力想跳脫他的鉗製,晁千神死命握緊雙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上,雙腿卻忘了發力,一個不小心,直接坐到了水裏。


    “千琳!”他大聲叫著妹妹的名字,明知道她聽不到,卻還是想第一時間分享自己得到成果的喜悅。


    可是回頭往岸邊望去,原本坐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小人兒居然不在那裏。


    晁千神一個分神,手中的魚一躍入水,飛也似地逃命去了。


    他心上爬過齊整整的一窩螞蟻,細碎的腳步把心跳逼得比剛接受完晁昭的體能訓練還要快。


    “千琳!”


    晁千神衝到河岸上,邊跑邊喊晁千琳的名字,自然沒得到看不見也聽不見的妹妹發出任何回音。


    他顧不上穿鞋,在河岸周圍轉了一大圈,邊跑邊叫,可是無論在哪兒都沒看到女孩兒的身影。


    晁千神腦子整個兒都是懵的,他一路跑回小廟的後門,在院中又是一陣大喊:“千琳!千琳!千琳!”


    迎麵走來的僧人好奇地看著這個男孩兒,卻沒有一個人敢和他說話。


    自從這座小廟在三年前正式修繕擴建完成,搬入僧侶之後,晁昭就特地交代入寺久居的僧人絕對不能與後院住著的兩個孩子交流。


    在幾個同門被轟出廟宇之後,再也沒人敢違抗小廟實際的所有者。


    晁千神在廟中轉了整整三個來回,終於確定晁千琳沒有一個人先回來。


    一個聾盲纏身的小女孩兒第一次出廟就能自己返回這點兒微渺的希冀也就此蒸發,晁千神愣愣地站在原地:


    【千琳,丟了。】


    這個念頭一旦躥上腦海,就占據了他全部身心。


    自己隻顧著抓魚,把六歲的妹妹扔在河岸上,她不見了,怎麽辦?


    晁千神急的眼淚在眼眶裏轉悠,明明身邊僧人和香客來往不斷,卻沒有一個人對他伸出援手,這種孤獨無助的感覺讓他有些憤怒。


    “千神……”


    突然,一個故意壓低了的聲音傳來。


    晁千神抬頭一看,正是廟門口流通處的大和尚慈心。


    他趕緊跑過去:“慈心和尚,看見我妹妹了嗎?”


    慈心點點頭,把他拉到自己身後,用自己肥胖的身軀把他擋住,才低聲說:“剛才有個年輕人抱著千琳出去了,我問他是誰,他說是你師傅的朋友,還說是你師傅叫他把千琳帶過去。”


    “他往哪兒走了?”


    “那邊。”慈心指了指山門外。


    晁千神匆匆謝過,立刻往外跑去。


    【她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別人抱走了……上次被人抱走隻幾分鍾,師傅就把她搶回來了,她好像什麽不知道……師傅怎麽還不回來?我能找到她嗎?】


    腦子裏不著邊際的恐慌密密匝匝,幾乎連不成語句,晁千神慌得像是從窩裏掉落在地麵上的雛鳥,連路都想不起看,沿著慈心指出的方向一路奔跑。


    【千琳要是丟了,我該怎麽辦,要是沒有我,她要怎麽活……要是沒有千琳,我該怎麽活……】


    “啊!”


    突然,他頭上一痛,身子整個兒飛了出去,又被一隻手拉住。


    “衣服都濕了還亂跑什麽?怎麽連鞋都不穿?”


    晁昭嚴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晁千神仰頭看去,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清那張繃緊的臉——他在聽到晁昭聲音的同時就再也支撐不住,視線完全被淚水遮蔽了。


    “師……傅,千琳被人,抱走了……”


    晁昭抬手就是一個爆栗打在他頭上,把他口齒不清的嗚咽全部打散:“誰?你看到了沒?往哪邊走了?別哭了,快說啊!”


    晁千神指了指晁昭走來的方向,立刻又挨了一個爆栗。


    “笨蛋,我剛從那邊走過來,什麽都沒看到啊!”晁昭氣得直跺腳,扛起晁千神朝相反方向跑去。


    一邊跑著,他一邊喃喃念叨:“南鬥生壽,北鬥消魂,晷影逐日,蓋壤四均,轄之以靈,名諱晁昭!”


    用司向訣在周遭掃視了一圈,晁昭確定了一個方向,又急匆匆地回轉身往回跑。


    “被你氣得我都找不到路了!”晁昭把自己急脾氣的慌不擇路都推到了徒弟頭上,“都告訴你最近要小心一點兒,怎麽還發生這種事呢,你是不是領她出廟了?”


    晁千神不敢不承認,隻能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說過多少次了,她不能離開後院,你聽不懂嗎?”


    晁千神委屈地憋著嘴,脫口而出:“可是師傅……妹妹太可憐了……”


    這句話憋在他心裏已經很久很久了。


    晁千神對幼年沒有記憶,隻知道來到晁昭身邊之後的五年間,他的師傅除了急脾氣和時而犯傻笨手笨腳的毛病沒變,整個人越來越陰沉,對待晁千琳也越來越有失人道。


    他知道他們是在躲避什麽禍端,可躲避的到底是什麽,晁昭從來都不向他解釋。


    晁千神的性格中似乎缺乏對此類事件的好奇心,晁昭甚至說他是在那場天災中被震壞了腦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心大還是心眼小,隻要日子正常在過,他和妹妹都好好活著,他就不多詢問。


    可能是因為這個,晁昭很快就開始在法術上對他進行嚴酷的教導,平穩地度過兩年後,還允許他出去上學。


    這點晁千神還是相當感激的。


    雖然學校很遠,淩晨四點就要起床練早功,六點就要出發去學校,但他因為如此才有同學、朋友,有新鮮的見識,有學識的增長,知道世界的變化。


    可是和他受到的“優待”相比,晁千琳就顯得過於淒慘了。


    從前廟裏隻有他們三人的時候,晁昭還會帶晁千琳在山上吹風曬太陽,直到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晁昭帶她去醫院,檢查聽覺和視覺上的障礙。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晁昭的陰沉開始顯露,並日趨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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