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向他道歉。


    “我可能真的病了……”


    自我否定。


    “我知道師傅,已經死了,這是沒法改變的事實,我不該這樣,給你添更多麻煩……”


    曲解原意。


    晁千琳的三句話奠定了讓晁千神痛心無比的基調。


    他當然記得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麽混賬話,做了什麽混賬事,可是現在再想解釋他的抱怨隻是情緒使然,對她施暴隻是一時衝動,何其荒謬。


    “千琳,我其實……”


    晁千琳垂著頭,自顧自地說著:


    “這麽多年,大哥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你從來都沒讓我失望過,總是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守在我身邊。


    “我哭的時候你會親親我,告訴我你在,一切都會好的;我被拐走的時候,你拚了命也會來接我,帶我回家,讓我有安全感;我受傷的時候,你會給我療傷,給我做愛吃的菜,自己難過都會偷偷藏起來……


    “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也知道,就算我是你妹妹,這也太過分了。


    “我生來沒用,看不見也聽不到,什麽都做不好,一直依賴著你生活,占用了太多你自己的時間和個人空間。


    “現在沒有了師傅,我還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任性地向你發脾氣,拖累你的工作,拖累你的生活,讓你每天提心吊膽,沒法做自己的事……”


    聽到晁千琳將他剛剛的話進一步解讀,晁千神立刻就慌了——這欲抑先揚的說話方式意味著她接下來要說的絕對不是好事。


    他一把把她按在懷裏,攔住她繼續否定一切的台詞,隻想讓事件回到開端,把這荒誕的半個小時重新來過:


    “不是的,不是的,都怪我,我不該隨便動你的東西,明知道你那麽看重‘他’,還把‘他’拿去洗……”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的晁千琳對他和自己的認知,都天翻地覆地轉變了。


    她打斷他的慌亂,不給他留絲毫機會:“大哥,那隻是件衣服而已,那隻,是件衣服而已……


    “這段時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確實需要時間來麵對這件事,但你做的沒錯,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我也該清醒一下了……”


    【來了。】


    晁千神的心猛地縮成一團,果然聽到她接著說道:


    “你也是……我們都需要時間,清醒一下……”


    “千琳……?”


    就算有所預料,晁千神還是耐不住真正聽到這句話的恐慌,他把她從懷裏放出來,驚訝地看著她。


    晁千琳依舊垂著頭:“我們都太習慣在彼此身邊,我對你的依賴和你對我的依賴都在拖累你,可能,我們都需要學會分開生活了。


    “我明白從前師傅一直把我困在這裏是想保護我,現在師傅不在了,說明這已經不重要了,你也不用再被這件事困擾。


    “我的視力和聽力都已經和正常人一樣,能力足夠自保,靠自己也可以生活。


    “你有能力在更廣闊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該隻在這裏守著我。你喜歡的學術研究,你喜歡的攝影器材,你喜歡的朋友和女孩……所有你喜歡的東西你都可以應該去追,去找,不該再為了我扔下。


    “已經,夠了,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了。”


    晁千琳草率地為他做一切的原因下了定論,卻有意避開了剛剛發生的一切,這讓晁千神又一次感到憤怒。


    他扣住她的肩膀,語氣生硬:“晁千琳,你是不是還不明白!”


    “明白什麽?”晁千琳仰起臉看著他,頰邊依舊有淚水落下,“我說已經夠了,你明白嗎?”


    晁千神一怔。


    他俯下身,又想去吻她。


    她哭了,他要吻她。這個習慣或許足以告訴她什麽都沒變,一切都還可以挽回,退回到曾經的樣子。


    可是晁千琳推開了他。


    “求你了,別再這樣,我哭、我笑、我生氣、我吵鬧,你都沒有義務為我收拾。


    “求你了,走吧,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做你自己的事情,愛你該愛的人……”


    【她明白的……】


    晁千神聽懂了她話中之意。


    雖然她沒提及,但她的每句話都在回答他,“不行的,一切都是你因為依賴產生的錯覺而已”。


    天旋地轉、視野灰暗都沒出現,隻有早有預感的平靜。


    這應該是拒絕吧,而且是絕無回還餘地的拒絕。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那你呢?”


    “我一直都會在這裏,為師傅守孝。”


    他不甘地說:“守孝最多也不過七年。”


    “七年應該足夠我想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麽了。”


    於是,他又拾起了微渺的希望:“好,最多七年。”


    晁千神起身,提上褲子的時候,自嘲地想到:【果然蠢到家了。】


    他給晁千琳找了一身衣服放在床邊,離開了洞天,到小廟後院收拾了一地殘局,把那件晁昭的血衣又洗了一遍。


    他打點好行李,在廟裏設好了結界,啟動了晁昭離世後就裝上的監控攝像頭,為自己這不詳預兆般的先見之明苦笑不已。


    當夜,他下了山,離開了蘇城訪緣寺,到今天都沒再回去過。


    奚鉤月從晁千神的回憶中脫出是因為房門被敲響了。


    食堂的小哥捧著一大鐵盤的蜜三刀,滿臉笑容地交到聖女手中,行了個安靈教拜禮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沒看到什麽限製級場麵,真是遺憾啊。”


    關上門後,奚鉤月把自己腦補的內心獨白念叨出來,抱著鐵盤上了床上,一邊往嘴裏塞著點心,一邊又踹了晁千神一腳。


    “我怎麽這麽不爽啊!咱們倆也像的太過頭了吧!千琳好可憐啊!”


    晁千神覺得自己的潔癖好像被奚鉤月給治好了,他看到她坐在床上吃這種會掉渣的甜食,居然沒有一點兒脾氣。


    奚鉤月氣鼓鼓地往嘴裏塞著點心,還是不願放過他——所謂“話療”就是要把所有事都說出來才能好的徹底。


    “所以後來呢,為什麽她三年就下山了,難道她原諒你了?”


    “我不知道,可能她從來都沒怪過我吧……”


    “你們男人的迷之自信我是真的佩服。”奚鉤月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晁千神聳聳肩:“是啊……迷之自信,明明我從來都沒好好道過歉。”


    奚鉤月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是你寵她還是她寵你……”


    晁千神忽然找回了些許輕鬆:“有一天她突然主動打電話給我,第一句話就是‘小麥死了’。”


    “小麥是誰?”


    “一隻鴿子妖,那三年一直陪著她。”


    “然後呢?”


    “然後,她說她想下山來。我去接她,到的時候,她已經在山下站著了。”晁千神說著,似乎回憶起那天的場景,臉上帶了些難以察覺的笑,“我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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