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晁千神冷靜如常的語調,晁千琳捂住臉,笑了起來:“是啊,我在想什麽呢……當然是真的了……”


    晁千神起身,坐在她身邊,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她埋首掌中,漸漸帶上哭腔。


    那場大戰中她受了重傷,昏迷了三天,醒時身體已經恢複如常,腦內的煞氣也被她必須“完美”的自然規則徹底排空。


    然後,她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睡睡醒醒、吃吃喝喝,隻是鎖窗拉簾、關門落鎖,不願意走出房間。


    晁千神則在事後搬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保命王牌鍾家,把一切都甩鍋給四大家族確實不甚了解的“天命”與“神選”,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蠻不講理地洗白自己所有的反人類行為和對四大家族的威脅。


    他選擇鍾家而非晁家的另一個原因這時才終於暴露,畢竟鍾家的行事風格向來是為保大局無所謂犧牲,四大家族還真就無法在邏輯上駁倒他的歪理。


    而且,他手裏握著鍾家的兩個人質,他還用自己和奚滿月的實際行動把他確實掌握神選真正秘密的事實擺在了所有人麵前,逼著鍾家出麵保他。


    現階段四大家族要收拾的爛攤子實在過多,明麵上涉及的戰場清理、大批妖怪與人類屍體的清點和上報、被天命拉扯到最後沒能身死的齊升逸、他殘留下的諸多實驗器材和人造人手下、住滿重症監護室的天師們和藍晶、因為大開殺戒被任家抓住把柄的奚滿月、還有落入任道是之手的最重要的實驗資料……


    無奈之下,奚成必對外也隻能將晁千神幫助圍剿齊升逸過程中的功績放大,宣稱他涉及的案情複雜,需要家族開會商討對他的處理,暫時給他下了禁足令。


    於是都走不出家門的二人每日相見,看似如常。


    晁千琳在逃避,包括白明的死亡,包括世界的真相,包括二人的血緣,她都在逃避。


    晁千神同樣在逃避,為了內心深處最卑劣也最卑微的希求——她毫無防備,隻有信任和依賴的笑容,以及那一點點回到從前、依舊愛他的可能,配合地沉默著。


    就這樣,一切都被推遲了一個星期。


    此時此刻,晁千神如坐針氈,不知該走該留。


    晁千琳就坐在他身邊全無聲音地啜泣,既沒有痛罵他的背叛,也沒有繼續借情欲發泄心中的痛苦。


    這是真正的煎熬——親手埋葬的煎熬,難以彌補的煎熬,將得未得的煎熬。


    他沒立場安慰,因為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他沒立場彌補,因為目前正是他謀劃已久的最佳事態。他沒立場強求,因為他不配。


    “嗬嗬,自作自受。”晁千神忍不住給自己下了評語,拉起拉鏈,扣上腰帶,默默地係著襯衫鈕扣。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她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因為他自己都認定了自己,沒那個資格。


    “如果是晚上就好了……”


    晁千琳喃喃自語。


    【如果是晚上你就看不到了嗎?明明隻是摸到紋身的凸起就已經確認一切了,你還想騙自己到什麽程度?】


    晁千神沒有說出這句話。


    他也失去過愛人,兩次。


    一次在蘇城的w酒店,一次在嵐城的這張床上。


    他有多怨恨世界,她就該多怨恨他。


    可是晁千琳繼續喃喃,聲音從指縫中擠壓而出,幾不可聞:“如果是晚上,至少還可以再過一天……至少你終於能開心一點……”


    “晁千琳!”


    晁千神終於忍不住扯開她掩麵的手,直視著她的紅腫的雙眼。


    他憤怒的樣子又讓晁千琳小腹湧上劇痛,不自禁地縮了縮身子,表情也跟著扭曲起來。


    晁千神忽然明白她對自己不隻有怨恨,還有恐懼,卻還是抓著她的手腕沒有鬆開,捏得那發紅的皮肉和他心底的烈火一樣刺眼:“你以為我得到你就會開心了!”


    “我以為得到愛你的我,你會開心……”


    “所以呢,想起白明,你就不再愛我了?”


    她語調堅定,聲音平穩而低沉,依舊毫無生氣:“對,我隻能愛一個人。”


    “那你還愛晁昭嗎?”


    “不愛。”


    “那還活著的我算什麽?”


    他明知道這會把彼此傷害得更深,卻還是忍不住要問。


    沒有算計,沒有布局,沒有試探,他隻是發現原來自己那顆甘願自裁的心還在垂死掙紮,為了剛剛那一刻鍾的回光返照,遲遲不願閉上眼睛。


    晁千琳勉力勾起嘴角,用他最熟悉的嘲諷回道:“你難道以為,殺了白明,我就會愛你了嗎?”


    他們都知道彼此不是那麽想的,晁千琳會這麽問,顯然是在幫他死心。


    死心,之前他真的以為自己死了心。


    可剛剛那溫存過頭的希望算什麽?


    垂死之際隻念彼此的她和他算什麽?


    她那句“我怎麽可能不愛,我有什麽理由不愛”算什麽?


    一十九年裏的朝夕與共、生死相依又算什麽?


    晁千神控製不了自己的力道和聲線,幾乎在咆哮:“晁千琳——”


    “晁千神,你到底有多自大,會覺得你能救我,你能幫我擺平一切。”


    這語調虛弱的質問直接揭開了晁千神蒙騙自己到現在的唯一遮羞布。


    他哽住了,隻發出了一個:“我……”


    “我已經,沒救了……請你現在就走吧……”


    晁千神氣極反笑:“你覺得我還能去哪裏?”


    “那你覺得我還能去哪裏!”


    一直平靜到像個死人的晁千琳突然爆發了,視線直直地插進晁千神的靈魂。


    “你覺得神明不該操縱著我的人生,於是你就代替神明來操縱我?憑什麽!就憑你叫晁千神嗎!”


    “我憑什麽不可以!如果神可以,我晁千神為什麽不可以!”


    語畢,晁千神驚覺,這才是他的真實想法。


    什麽幫她找回白明,幫她阻擋一切,幫她擺脫命運,都是謊言。


    他還是,想要她。


    就僅僅是這樣而已。


    “因為沒有人可以……”晁千琳的激動瞬間再次熄滅,“……連我都不可以……”


    晁千神放開了她的手腕,離開了她的房間。


    幾分鍾後,樓下的入戶門也傳來被狠摔的轟響。


    當天下午,因為違抗四大家族禁足令、殺害監護禁足公寓的奚北,晁千神被裏世界正道修者聯合通緝。


    已經確定自己連死亡的權利都不具備,晁千琳躺在床上放空一切,靜靜等待世界還能對她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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