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齊升逸還以為自己的法術出了問題,


    眼前的地方他並不陌生,不如說,他簡直不能再熟悉了。


    這裏正是童年時期祖父教導他學業的那間書房。


    樸素而不簡陋的陳設幾十年沒見,桌麵的每一條裂紋和花盆底兒的破口卻都讓他熟悉到想哭,這裏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房間。


    問題是,老房子早就在十五年前最後一戶齊家子弟搬離鄉裏的時候買給他人了,書房裏的書他早就搬出來了,這房間怎麽可能還是這種擺設呢?


    難道自己不光穿越了空間,還穿越了時間?


    齊升逸走出房間,立刻發現了更不對勁的事兒。


    他被困住了,困在了這棟老宅裏。


    院門外的景色分明和他記憶中的鄉野沒有差別,他卻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住腳步,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而且,他的空間法術不好用了。


    反複嚐試到天黑,齊升逸徹底被絕望壓倒。


    他可能把世界玩壞了。


    或者是,他把自己腦子玩壞了。


    晁千琳聽到這裏不禁笑出聲來。


    齊升逸苦笑道:“我那時可是個隻在誌怪傳說中聽過法術的普通人。”


    “也就是說直到你離開方舟,你都沒接觸過任何正統的道家修法對吧?”


    “當然了,方舟是不會具現出我不了解的東西的。”


    “難怪你的思維方式領先於你的時代那麽多。”


    齊升逸聳聳肩:“你都不知道我在方舟裏有多崩潰,若不是我是人精,腦子的構造和精神力水平都算不上常人,那孤獨的幾百年絕對會把我逼成個瘋子。”


    “那你是怎麽離開的?”晁千琳很好奇他的方法與自己第二次破解方舟的方法到底相不相同。


    齊升逸的答案卻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他不是先理解了原理才離開方舟,而是先離開方舟才想通原理。


    進入方舟的前五年,齊升逸幾乎都在自暴自棄和閱讀中消磨時間。


    方舟裏雖然有時間流動,能量卻是封閉的自循環,所以身處其中的齊升逸沒有饑餓的感覺,身體狀況也沒有繼續惡化,始終和他剛剛進入方舟時一樣。


    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刻意修煉,現在的狀態又與他為備戰鄉試時沒什麽區別,他的修為一直有所進境,隻是缺少靈氣的滋補,僅僅體現在了本能上。


    思維上不斷進步,漸漸的,齊升逸開始能介於主動與被動之間體察空間的存在,也就是真正的理解了空間感應。


    這讓他對自己身處的空間體量有了體積之外的新的認識,百無聊賴之下,他不禁產生了研究自己所在,回到原本世界的想法和希望。


    於是,接下來的百年裏,齊升逸不斷在這個閉合的空間中進行空間實驗,從傳送自己到傳送物體,理解空間的構成方式,理解空間的套疊關係,理解空間的能量狀態。


    他沒有晁千琳的神性外掛,卻有大把的時間和無窮無盡的好奇心與精力,這一切都促成了他如今比晁千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空間控製力。


    終於某天,他在實驗空間極限大小時,將身邊的物體通過二分法等分了16807次,達到了晁千琳之前隨機出的表裏空間臨界值。


    齊升逸的區域與外層空間被這一點連通,他的所有能量和他的存在從這一點被拖拽回了他原本的世界。


    來到外界的齊升逸沒有被與記憶截然不同的是世界震驚,這些年的他生活乏味到隻剩下思考,早料到時代更迭是必然,空間感應也告訴他,他自由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激動到嚎哭,可一張嘴,他就發現,他已經忘記了怎麽說話。


    是時圓明園剛剛被毀,局勢動蕩不安,齊升逸憑借自己能看穿個人因果的能力,靠戰亂中被遺落的他人家財暫時過起了和過去一樣的流浪生活。


    隻是,現在的他擁有精妙至極的空間法術,來到靈氣廣闊的表世界,體質也漸漸好了起來,過的不知比過去滋潤了多少。


    更妙的是,侵略者不僅帶來了戰亂,還帶來了科技。


    適應那個時代生活的幾年中,齊升逸漸漸與戰時臨建的裏世界愛國組織建立了聯係,成為了衛華會的一名研究學者,接觸到了裏世界的符文科技。於是,他一邊和協會幫助各方裏世界修者在戰亂中保護各自的門派傳承以外,一邊借協會的力量尋找著治療自己的方法。


    這個時期的齊升逸相當迷茫。四十三歲前,考取功名的目標是父輩的決定,四十三歲後,想辦法活下去是宿命的決定,困在方舟中時,他除了研究如何出逃,沒有其他選擇,自由之後,他的死期被無限延長,不再那麽急迫,他終於能決定自己該做些什麽,卻完全沒有想法。


    脫離社會的幾百年讓他生出嚴重的情感障礙,老實說他對保家衛國的印象還停留在死讀書時背過的詩文中,守護和他毫無感情基礎的裏世界更是玩笑,他會留在衛國會當中,除了可以滿足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隻剩下一個原因——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幹點兒什麽。


    就這樣,又過了七十多年。


    那一年,汪偽正府在金陵成立。


    那一年,“百團大戰”粉碎了霓虹軍隊的囚籠。


    那一年,他遇見了她。


    說起藍羽柔,齊升逸枯槁的臉上滿是溫柔,那雙溢出水來的眼睛讓晁千琳瞬間想起了那個人。


    “我們在一次救助行動中救回了一群小妖和她。同袍會的幹事想給她登記,她死也不要。她說自己來自英國,是哈耳皮埃,不能在這邊的組織注冊。


    “她的鼻梁好高,眼睛是藍灰色的,比藍晶生的漂亮得多,中文也差得要命,確實像個外國人。可他們都不信,說她應該來自新疆,是某種中國的鳥妖。


    “隻有我信了。”


    齊升逸低下頭,手指拂過掌間的小玩意兒。


    那是白陽的吊墜。


    【原來,大哥把那東西給他了啊。】


    晁千琳笑著問:“為什麽?”


    “我不知道,她說了我就不想懷疑。看著她的時候,我感覺之前所有的不確定和失落都消失了,我還是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也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可是看見她我就忘了,都忘了。


    “可能,這就是一見鍾情吧。”


    二人一同苦笑起來。


    罷了,齊升逸歎道:“是不是很狗血?”


    “應該還不算狗血吧,我覺得你和白陽搶人的劇情應該更狗血。”


    “哈哈哈,他說自己和小柔是塞壬加哈耳皮埃,同一個神話體係,我算哪根蔥,結果小柔哭了,他就放棄了。”


    “這人還真是好打發。”


    “是啊,”齊升逸看著掌心的墜子,“沒想到最後還是隻剩下我。”


    晁千琳陪他靜坐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開庭了,我得先走了。”


    “晚上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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