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在人潮來去的縣城大街,武克文瞥見一人,這人身材發福,頭發散亂,武克文乍見之下,差點笑出聲音,不是因為他的長相,而是他的裝扮太怪,怪得令人恕不住發笑。


    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竹枝,竹枝頂端,綁了一塊一尺見方的灰布,布上橫寫六個字:“看相測字卜卦。”


    不但武克文好笑,連他的四個侍衛都忍不住笑起來。


    不是嗎?這家夥太懶了,人家看相的,再怎麽簡陋,也會弄個小竹杆,寫塊長招牌,拿在手中,邊走邊招攬客人,既大方又清楚,而這家夥,卻連拿都懶得拿,竟把簡陋的竹枝,隨便往後腰一插,連做為招牌的布條,也寒愴得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尺見方。隨著他走動,一尺布就在頭上晃啊晃,活像小孩子的尿布,說多怪異就有多怪異,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武克文和他的四個侍衛掩著嘴笑,笑著,笑著,忽然愕住了。


    愣了半晌,武克文笑了,剛才他笑對方滑稽,這會兒,武克文笑的是自己。


    他笑自己未免太好運了。


    “看到沒有?”他樂得嘴都合不攏,對四個侍衛說:“這人是大師父,不空大師父。”


    武克文和八侍衛遠離王府,為尋覓不空蹤影,特地兵分三路,沿路覓尋,其中二侍衛往東走,二侍衛往北走,武克文則和四侍衛往南走,五人一邊遊山玩水,一邊尋覓不空,逍遙固然逍遙,卻也飽嚐辛苦,如今眼見不空眼前出現,豈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四侍衛先是瞪大雙眼,繼而眉開眼笑,旋即齊聲道:“恭喜世子,賀喜世子,找到大師父了!”


    武克文一聽發了火,輕斥道:“這時候還敢歡呼?把大師父驚跑了,你們擔待?”


    四侍衛麵麵相覷,何槍眼睛滴溜一轉,說:“世子的意思,是怕驚跑大師父?這好辦,我四人一擁而上,圍也把大師父圍住了!”


    武克文一聽,火上加惱:“蠢!大師父身手,你們四個人把他圍得住麽?”


    四人麵麵相覷,武克文眼睛一梭,道:“郝九,你附耳過來!”


    郝九忙近前兩步,武克文在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那般吩咐著,郝九點點頭,慢慢朝不空踱過去。


    這不空走著走著,忽見有個便裝漢子,閑閑踱過來,眼睛直愣愣朝他看,不空覺對方眼熟,可又想不起哪裏見過?


    郝九瞪他看了半晌,突然啊了一聲,問:“老人家替人看相測字卜卦麽?”


    不空應道:“不錯,隻是你來得不巧,小老兒要收了。”


    “收了?”


    “不錯,小老兒剛才替人算過卦,夠喝酒,小老兒收了!”


    他順手拔掉背後竹枝,把一尺方布往懷中一放,說:“失陪了!”立即腳下加快,急急在街肆穿梭。


    郝九急忙追趕,嘴裏疊聲叫:“老人家!老人家!”


    不空聽若不聞,郝九追得大汗小汗爭先恐後冒出,那不空穿梭一陣,越行越偏僻,終於走進/家酒坊裏。


    這酒坊叫“香香酒坊”。


    郝九鬆了一口氣,追了大半晌,這裏快近城外了。


    郝九雖落後甚遠,總算趕上了,他稍稍喘一口氣,擦掉額上汗珠,得意暗笑,這回,不空跑不掉了。


    他輕鬆轉頭一瞄,會意微笑,不錯,武克文等人也跟來了。


    閑閑踱進酒坊,覺得愉快極了,何況酒香肉撲鼻,令人食欲大動,他迫不及待坐下來,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他再張望一下,突然驚覺,不空已不見。


    外麵一串吆喝,店小二迎賓聲中,武克文寒著臉站眼前,問:“大師父呢?”


    郝九驚出一聲冷汗,急急起身,瞠目結舌。


    你一路跟蹤進來,大師父哪裏去了?


    郝九倉皇瀏覽,店內果然沒了不空影子,他忙張道:“我一進來,就盯著大門口,並未見大師父走出去。”


    武克文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馬龍悄悄覷他一眼,不悅瞪住郝九:“我眾人八雙眼睛,老遠就盯著門口,直到進門,也未見大師父走出去!”


    郝九惶惶然往前衝,直衝至櫃台,一個皮白肉細,五官姣好的少婦坐於櫃後,而對郝九突然的舉動,她驚恐瞪視,臉色慘白,直到驚魂甫定,才問:“什麽事?”


    “有沒有看到一個老……”猛然把未出口的“頭”字咽回去,說:“剛才有一個胖壯的老人家進來,可知他往哪裏去了?”突地啊了一聲,說:“你這酒坊,有沒有給人住宿的?”


    “有。”


    郝九驚喜笑了:“想必剛才那老人家要了房間,準備宿夜了,如今他在哪間房?”


    “沒有。”少婦淡淡說:“剛才那老人家,買了酒,切了肉,已經走了。”


    “走了?”郝九急問:“往哪裏去了?”


    “小女子櫃上忙著,並未留意。”說著,忙低下頭,那端店小二瞪眼看她,眼色又冷又寒。


    這才注意到店小二,也是如此,似非善類。


    郝九暗覺奇怪,問少婦:“你是掌櫃?”


    少婦冷淡應是,再不肯搭理他。


    武克文忽然揚聲問:“後院可有通路?”


    店小二臉色微變,遲疑一下,回答:“有。”


    武克文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問:“通往何處?”


    “城外。”


    “是了。”四侍衛之一胡天若有所悟,喃喃道:“大師父喜歡蒼天為帳,大地為床,想必到城外找地方宿夜了。”


    武克文一行城外兜個圈,找遍了廢園、破廟、郊野等處,尋不到不空半點蹤跡,看看天色黑透了,五人隻好折返城內,意外發現城門已關閉。


    何槍叩響門環,城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城門兵那端喝問:“做什麽的?”


    “進城!”


    “縣城宵禁,要進城,明日請早。”碰的把城門關了。


    武克文稍一沉吟,問:“此地是我父王轄區嗎?”


    “不錯,是王父轄區。”何槍說:“亮出世子身分,叫縣官親自來迎接世子和主城。”


    “不必,你我專程來追蹤大師父,不必麻煩。”


    “不如此,隻怕城門不肯開,方才那城門兵說,縣城宵禁。”


    “這倒奇怪了,太平盛世,為何宵禁?”


    馬龍說:“待我叫開城門!”重重拍打幾下,門縫又開了,城門兵問:“做什麽?”


    “進城!”


    “縣城宵禁,要進城,等待雞鳴破曉。”


    馬龍知他要把城門掩上,忙撐住城門,問:“縣城為何宵禁?”


    “出了十七條人命,緝拿凶手,故而宵禁。”


    馬龍忙道:“我等要進城,快開城門。”


    “縣太爺有令,宵禁之後,饒是天王老子,也不許進城!”


    “不是天王老子,安南王世子來此,快開門。”


    “什麽柿子不柿子?城門已閉,焉有打開之理?”


    啪的把門又掩上了,武克文一聽大怒,喝道:“幾個城門兵,你我奈何不了麽?”


    使力一推,將城門推門,武克文一看,隻有四個城門兵,忙道:“不必傷人,進城即可。”


    四侍衛會意,方一接觸,立即使出點穴絕技,每個在城門兵後頸一按,四城門兵頓失知覺,五人從容進城。


    城內果然宵禁,路上並無人影,武克文等人饑腸轆轆,想找客棧,連看幾家,屋內無燈,門扉深鎖。


    馬龍好不容易敲開一家,一個老頭探頭出來,說:“客倌休要見怪,城內已宵禁,官府有令,宵禁之後不準再收留客人,對不起客倌了!”


    說罷就要掩門,馬龍情急,一把抓他手臂,問:“你說清楚,為何不肯收留客人?”


    “此地出了命案,已有十七件,小店惹不起官府,客官請!”不顧一切,用力掩上門。


    馬龍還想敲,武克文製止,武克文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郝九驀然想起,說;“咱們何不去香香酒坊?那裏有住有吃喝,看那女掌櫃,倒是個溫馴女子,好說話。”


    何槍忙道:“我看那女子怪異,既是酒坊女掌櫃,怎會如此畏縮溫馴?似此溫馴女子,又哪敢違抗官府收留你我?”


    “不提這我還忘了。”胡天說:“那家店小二橫眉豎目,一臉凶相,那女掌櫃也的確一副驚怕模樣,看著令人奇怪。”


    馬龍說:“既是太奇怪的地方,咱們少去為妙,我等送世子赴縣衙,總比無處吃住好。”


    武克文稍一沉吟,有了決定:“縣衙拘束,不去,這什麽香香酒坊既然古怪,咱們不妨去看看。”


    馬龍遲疑著,為難道:“既有詭異,世子更不宜前往。”


    “有何不宜?你我並非文弱之輩,還怕凶險麽?”


    一行人轉赴香香酒坊,路上巧遇一隊人馬,一望就知官兵,武克文等人機伶一閃,等官兵過去,五人摸黑行了一段路,這才找到香香酒坊。行近了,閑得酒香肉味,五人精神大振,馬龍急行前幾步趴著門縫往裏瞧,悄聲道:“三個官爺在裏麵。”


    何槍急趨前細瞧,說:“看衣著,有一位想必是縣衙捕頭。”


    武克文門縫一望,果真三男子閑閑喝酒吃肉。


    忽聽一陣喧嘩,眾人大愕,有一粗嘎聲音嚷嚷:“有酒沒有?拿酒來!”


    武克文聞聲驚疑,急低頭再看,一陣目眩,再也想不到嚷嚷的竟是不空。


    不空出現,不但三個官爺意外,櫃台的女掌櫃,連同店小二也都瞠目結舌。


    不空大搖大擺坐下,呼喝道:“有酒有肉快送來!”


    沒人回應他,那捕頭慢慢走過來,冷冷問:“你是誰?”


    不空笑嗬嗬道:“來也空空,去也空空,問我名號,我說不空。”


    “什麽不空?你姓什麽?從何而來?去向何處?”


    “小老兒忘了姓什麽?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問我從何而來?去向何處?我從來處來,去向去處。”


    捕頭勃然大怒,一揪他的前襟,喝:“好個刁蠻老頭,你是做什麽的?”


    捕頭冷哼道:“全城宵禁,諒你插翅也難飛!”朝兩個摔得灰頭土臉的捕快道:“走吧!”


    不空突喝:“捕頭大人且慢走!”


    “為何?”


    “捕頭大人這裏喝酒吃肉,不給銀子,不嫌過份嗎?”


    捕頭愕了愕,驀地爆出一串大笑,笑完望住女掌櫃,神氣十足道:“掌櫃的,你倒說看看,我是本縣捕頭,捕頭帶兩個人在你店裏喝酒吃肉,要不要給銀子啊!”


    女掌櫃躬著身子,強笑道:“捕頭大人照顧小店,小店榮幸,還說什麽銀子!”


    捕頭似笑非笑睨不空一眼,大搖大擺走出去。


    兩個店小二哈著腰,拉開大門,恭送捕頭。


    武克文隱身屋外,把一切看得清楚,正思量著枯不要進屋?忽聽裏麵喧嘩:“你這老鬼,並未宿店,在這裏做什麽?”


    不空瞧了瞧兩個店小二,嘀咕道:“滿臉橫肉,殺人放火!”


    “可惡!”店小二亮出匕首,說:“今日先殺了你老鬼再說!”


    匕首刺向不空,他稍一閃,雙手齊出,拿住二人手腕,二人手臂一麻,刀已被奪。不空把玩短刃,語出警人:“十七倏人命,是你們做下的。”


    店小二臉色鐵青,慌亂斥:“胡說!”


    “十七個死者,都是被這種短刃所殺,昨日小老兒見了二具屍首,那刀痕,分明是這種短刃所傷。五天之內做了十七件,你們未免太狠毒了!”不空突望向女掌櫃,輕輕問:“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女掌櫃駭得身子往後縮,喃喃道:“小女子不知道,小女子什麽都不知道!”


    “你說不知道,小老兒相信,仍然如今被人所製,性命都不保,當然什麽都不知道!”


    突聽得沈喝:“你知道未免太多,豈能饒了你!”


    角落驀地閃出六個人,一個個麵孔猙獰,眼露凶光,他們逼向不空。


    不空將匕首往桌麵一放,閑閑落了座。


    六個人,外加店小二,一共八個人,慢慢圍向不空。


    不空笑道:“小老兒前兩天來買酒,就看出夥計並非善類,小酒坊果然暗藏匪徒。”


    為首的陰森森笑起,說:“知道太多,你可以死了!”


    不空回道:“人間美酒,小老兒百嚐不厭,此刻若死,豈不辜負美酒?女掌櫃勞駕送壺酒來,小老兒現成的銀子,咱們一手交酒,一手交銀子。”


    女掌櫃哪還敢出聲,隻縮在角落發抖。


    為首匪徒喝道:“不知死活的老頭,我八人一陣胡殺亂砍,要你成一灘肉泥!”


    不空慢吞吞道:“各位不必魯莽,那捕頭大人想必去調集人馬,來對付小老兒,你們把小老兒砍了,待會隻怕引他懷疑。”


    “笑話!捕頭問起來,簡單得很,腿長在你身上,有誰攔得住?不知死活的老鬼!”


    女掌櫃突奔竄向前,朝那領頭的跪下來,顫聲道:“求求你,三當家的,求求你放了這老人家,不要殺人!不要再殺人了!”


    三當家冷冷瞥她,不屑道:“可憐可憐你自己吧,明日我等遠走高飛,今夜先殺你丈夫,再殺你一雙兒女,再殺那愣頭愣腦的店小二,最後就輪到你,哈哈哈!哈哈哈!”


    猝然飛出一腳,踢得女掌櫃地上打滾,卻不敢發出哀號來。


    啪的一聲,門應聲而開,武克文領著四侍衛衝進。


    三當家等人驚疑瞪他們。


    武克文朝不空深深一揖,恭敬道:“大師父別來無恙?”


    不空稍稍一愕,立即笑嗬說:“你來得正好,這幾個家夥,偏勞你了!”


    武克文喝:“拿下!”


    這三當家率領的匪徒,沒有高深武藝,頂多隻是普通莊稼把式,又豈能與訓練有素的四侍衛對抗?雙方甫一交手,勝負立見分曉,胡天看著顫抖不休的女掌櫃,問:“大嫂子,可有繩索?”


    三當家見勢不對,扭頭往後院走,武克文飛躍過去,攔他去路,三當家眼閃凶光,亮出匕首,朝武克文大力刺來,武克文急忙避開,那三當家刺之不成,返身連躍兩張桌子,欲奪門而出,武克文順手抓起筷筒,朝三當家砸過去。


    三當家急閃,一聲脆響,粗陶筷筒裂碎滿地,研製當家驀然回首,狠狠瞅住武克文。


    這三當家魁梧粗壯,約莫三十來歲,一臉蠻橫,十分凶悍。剛才後腦險被武克文砸中,這令他怒火中燒。倏然,他一揚手,怒氣衝天將敵匕狠狠朝武克文擲過去!


    這一擲刀勁凶猛,且精確對準武克文前心,以武克文的機靈,稍事閃挪,要避開似乎不難,難就難在剛才一番交手,桌椅什麽東倒西歪,翻身轉折自是捆手綁腳,偏這當兒武克文前方頂住一張方桌,腳下被翻倒的椅凳絆住,身子已回旋不易,又見刀刃擲來,情急隻好一推桌子,人跟著趴桌麵上,連人帶桌往前滑行,堪堪避過那一刀。


    那短刃卻也不虛發,狠狠插進一個匪徒胸口,匪徒慘叫一聲,鮮血直流,當即暈厥。


    三當家未擊中敵手,反把自己人傷了,羞惱交加,順手抓起了張長板凳,劈頭蓋臉朝武克文砸去,武克文閃躲無路,倉皇往桌下一鑽,那把長板凳半截落於桌麵,整張應聲而破,長板凳也斷成數截,對方如此蠻幹,武克文和四侍衛禁不住驚惶失措,一身冷汗。


    三當家見攻擊落空,猛地再竄前,抓起另一張板凳,此時的武克文,身旁腳邊俱是斷裂的木頭木塊,他正想從地麵站起,三當家大喝:“看我砸得你腦漿噴出!”


    眾侍衛驚膽裂,再也無暇他顧,武克文見情勢緊急,急要退避,料不到一個匪徒倏然掙脫而出,從後方死命抱住武克文,半蹲的武克文競爭脫不了。


    武克文完蛋!


    咻咻兩聲,不知什麽東西自武克文頭頂掠過,三當家啊了一聲,臉上慘變,撫掌呻吟,眾侍衛齊撲上前一舉擒住他。


    武克文臉色發紅,行至;卜空眼前,長長一揖,澀澀道:“多謝大師父及時援手,否則……”


    不空隨手把玩手中半截筷子,似笑非笑說:“竹屑木頭皆有用,這話大約有點道理。”


    那女掌櫃汗水珠淚流了滿麵,又哭又笑直撲不空足前,磕頭如搗蒜,說:“多謝老人家救命之恩!”轉過臉,朝武克文磕頭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我一家有救了。”


    武克文驚奇道:“怎麽回事?”


    女掌櫃說:“我丈夫、兒女,還有且個小夥計,被拘禁酒窖之中,可否先救出他們,小女子再一五一十回稟公子。”


    曆經一場劫難,短短五天,女掌櫃似乎老了十年,她才三十出頭,鬢發急白一半,眼角已見滄桑,她顫抖一下,心有餘悸說:“他們八個都是土匪,五天前深夜,他們闖人店中,搶去值錢的東西,又把我丈夫、兒女、水夥計關起來,他們每晚在城裏吃喝玩樂,又強逼我繼續開門做生意……”


    武克文好奇:“他們如何作案?”


    “他們白天睡覺,晚上與清早作案,每天晚上,他們有的留店裏喝酒,也有的外頭玩樂,看到有錢的,就跟蹤人家,不是半路把人殺人,就是悄悄跟進人家家裏,搜刮一番。”


    “大清早又如何作案?”


    “清早殺害的全是外地客商,客商們天不亮上路,他們躲在僻靜處……”


    “我明白了,他們借你的酒坊掩護,短時間不會有人懷疑。我再問你,十七件案子都是他們做的?”


    “你怎麽知道?”


    “他們自己說出來的。”


    “既如此你為何不報官?”


    “我隻要一露口風,他們會把我丈夫兒女殺掉,我怕……”悲從中來,她忍不住痛哭失聲。


    “那捕頭和他手下常來喝酒,為何不告訴他?”


    “那錢捕頭……”女掌櫃啜泣著,委屈道:“錢捕頭常與官衙的人來喝酒,喝了酒也不給錢,這樣的官大人,小女子不敢指望他……再說,匪徒又把我盯得緊,小女子不敢!”


    武克文咬牙切齒,恨聲道:“縣官治下不嚴,捕頭吃定老百姓,這地方還能安寧嗎?”盯住女掌櫃問:“那捕頭叫什麽名字?”


    “錢中。”


    捕頭錢中折回香香酒坊,可謂聲勢浩大。


    的確聲勢浩大,來的是大隊人馬,隻聽外麵一陣馬蹄,武克文稍一細聽,立即心中有數,來了三十餘騎。武克文暗覺有趣,不空隻是稍露身手,就令這錢中如臨大敵,不得不勞師動眾。


    人馬屋外待命,錢中帶領四捕快,昂然人酒坊。


    進門一看,錢中大怒,原來不空正與武克文閑閑喝酒,佳肴之豐盛,超過他方才一倍,錢中大生嫉恨,喝道:“好家夥,全城宵禁,你二人竟在此大肆吃喝!”突瞪住武克文,冷森問:“你是誰?”


    武克文道:“老人家是我大師父,我是老人家徒弟,你說是誰?”


    錢中血脈賁張,正待發作,武克文傲然追問:“本公子倒要問問,你是誰?”


    錢中氣得青筋暴跳,厲聲道:“方圓數百裏,沒有人不認識我,你爺爺乃本縣捕頭大人!”


    “唷,捕頭大人上頭,還加爺爺二字,這不像當官的說話,倒像草莽中人罵大街!”


    “你!”錢中揮掌欲掌摑他,武克文手臂一攔,兩人四眼相對,武克文雖麵帶微笑,眼中卻不怒而威,錢中微吃一驚,這人氣焰淩人,想必頗有來頭,這一想,忙縮回手來,隨即暗想,對方年紀輕輕,怕他怎地?念頭及此,遂一挺胸說:“你是何人?不說明白,連這老頭,一並捉人官衙!”


    武克文衝他笑笑,神秘說:“捕頭大人何必費事,抓不抓我,全然一樣。”


    錢中聽得一頭霧水:“何謂抓不抓你,全然一樣?”


    武克文眼梭四捕快,說:“你摒退左右,本公子與你說明白。”


    錢中狐疑望他,一揮手,四捕快靜靜退下。


    武克文慢悠悠道:“本公子別的沒有,就是有錢,捕頭把我二人抓進官衙,自然有人花大把銀子,把我師徒二人救出,故而本公子說,抓不抓我,全然一樣。”


    錢中冷肅漸去,嘴角微有笑意,問:“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下怎從沒見過?”


    武克文與不空交換眼色,二人暗覺好笑,有錢果然能使鬼推磨,隻是露了點口風,對方一下就謙卑又有禮了。


    “捕頭大人若不打算抓本公子,又何必問本公子名姓?”


    “不錯。”不空附和:“我這徒兒,有個外號,叫散財童子。”


    武克文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微笑著,遞與錢中。


    錢中眼睛先是瞪圓,繼而圖眼慢慢眯起,眯成一條線,不敢置信道:“公子拿這五百兩銀票,不知何意?在下……”


    “捕頭大人請笑納,今夜縣城難得如此清靜,本公子與師父想痛痛快快喝兩碗酒,捕頭大人隻要將人馬撤退,我師徒便感激萬分了。”


    “這……”錢中堆笑道:“不太好吧?”


    “好!好!”不空忙敲邊鼓,說:“橫豎我這徒兒有的是錢,不拿白不拿!”


    錢中稍一遲疑,旋即笑容滿麵瞪視銀票半晌,輕聲道:“貪財了!”小心翼翼折好,揣人衣襟裏,隨即朝二人長揖:“打擾!”


    轉身朝外便走……


    “等一等,錢捕頭!”


    錢中回頭,愕然問:“公子還有指教?”


    “本公子尚有大禮送你。”


    錢中訝異不置:“大禮?什麽大禮?”


    “貴縣出了十七條人命,錢捕頭想必急於捉拿凶手?”


    錢中略一怔,訝然道:“自然,凶手遲早要繩之以法。”


    武克文冷笑:“本公子身份都沒弄清,就敢收下巨額銀票,可想而知,平日不知做了多少貪賊枉法,欺淩百姓之事,依我看,錢捕頭想緝拿凶手,隻怕遙遙無期。”


    錢中臉色瞬間數變,紅轉白,白轉青,氣急道:“你好……”後麵“大膽”二字,硬生生咽回去,拿他五百兩銀票,果然吃人嘴軟。


    “不過,你不必擔心,我大師父替你拿下嫌犯了。”


    武克文擊掌三聲,四侍衛押著匪徒,循序而出。


    錢中目瞪口呆。


    “你的人馬沒有白跑,就把嫌犯帶回去審問吧!”


    “這有兩把刀。”不空白袖中抽出匕首,說:“小老兒從土匪身上搜到的,錢捕頭問問看,是不是殺人凶刀?”


    錢中看看不空,又瞧瞧武克文,結結巴巴問:“公子是誰?”


    “姓武,與安南王同一姓氏。”


    “武……”


    “名喚武克文。”


    錢中一聽,麵如死灰,但隨即顫聲大叫:“冒世子之名,你該當何罪?”


    武克文揚聲道:“馬龍,讓他瞧瞧王府腰牌。”


    錢中聽“馬龍”二字,如遭雷擊,渾身癱軟。馬龍笑道:“錢捕頭,你我有過一麵之緣,想必記得。”


    錢中顫聲道:“你是馬侍衛,錢中記得,記得!”說完,他雙膝一軟,朝武克文跪下去:“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武克文淡淡道:“有什麽話到你們縣太爺麵前說去,半個月內,呈報王府。”


    離開縣城當天,晴空萬裏,微風輕拂,這般天候,令人心情大好。


    早已過了出發時間,不空的房裏卻沒有一點動靜,武克文等得不耐煩,令馬龍:“進去瞧瞧,昨夜喝酒太多,大師父隻怕宿醉末醒。”


    馬龍掀床簾一看,床上已無人,武克文旋即衝進,搜尋無獲,氣急攻心,大叫:“大師父,你可恨,太可恨了,你我人前師徒相稱,為何棄我於不顧?”


    驀然聽得一串嗬嗬大笑,眾人驚喜:“是大師父!是大師父!”


    武克文精神大振,嚷道:“大師父原來未走,請大師父快現身,你我同回王府,徒兒要向大師父請教。”


    “小老兒沒有什麽可以教你。”


    “大師父武功高深莫測,為何不教徒兒一招半式。”


    “你要一招牛式?那好辦,每天早起,找棵大樹,對著它,先正麵擊九百九十九掌,再反手擊九百發十九掌。”


    “什麽?”


    “每天擊一千九百九十八掌!”


    武克文氣悶道:“徒兒謹遵師命,每天擊出一千九百九十八掌,隻是大師父可否告訴徒兒,你雲遊何處?”


    “小老兒往哪裏走,也沒個準,約莫是往南走吧!”


    “為何往南走?”武克文故意拖延時間,他的四侍衛此刻已躍上屋頂,尋尋覓覓。


    “武克文,你太羅嗦了,小老兒衣服快穿破了,不往南走,難不成到北方凍成大冰棒!”


    接著一串嗬嗬大笑。


    大笑聲中,老頑童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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