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風景到底和別處不一樣,秦睦倚著斷崖處的大樹遠眺,春風微寒卻爽神益氣,雖不至於與天同高卻也是淩駕於萬物之上,她心中不免豪氣頓生。


    “可別再往前走了,這萬丈懸崖摔下去可就沒命了。”晉遠澄走近提醒,風吹動他的衣袍。


    秦睦轉頭看是他也不動彈:“我是貪生怕死之徒。”還在記恨他說自己是個需要奶娘的嬰孩。


    晉遠澄站在他身側:“你到雲因也才幾個月,名聲卻是不小,看樣子來頭也不小。”他兄弟二人曾經給秦睦送過拜帖,秦睦卻未見,他可不如旁人好說話,一句“病中不便見客”就打發了。


    秦睦派扶枳打聽過,這位晉遠澄是出了名的尖酸,但方才他兄弟二人還欲出手相助,她隻能重申自己不見客一是因為自己尚在服喪、二才是因為生病。


    “你既生病,便也不要參加這種集會。”晉遠澄瞥他一眼,秦晏到雲因,這才是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前一陣子的遮遮掩掩仿佛就是為今日準備一般,縱然秦睦是珞珩舊友兄弟,但他依舊覺得秦晏此人不一般。


    秦睦將腳下石子踢下山崖:“我初來乍到,先生就這般不歡迎我,雲因風氣竟如此?”


    晉遠澄仔細盯著秦睦看:“雲因與其餘地方不同,也算的這世上一方淨土。我生長在雲因,自然見不得有人毀壞這兒。”


    “遠澄!他隻是個孩子,能生出什麽事來,你何必咄咄逼人?”晉遠濡負手從不遠處走來,對著秦睦頷首,“他並無歹意。”


    秦睦看看二人又將身子倚在大樹上:“晉二先生惡意揣度想必是有緣由的。”


    晉遠濡看他如此恣肆笑道:“也並非什麽大事,心結而已。”


    秦睦不會開口問晉遠澄到底為何這樣刻薄,她隻希望自己能少見些他的麵。


    大家上山大約花了一個多時辰,全都累了、餓了。珞珩喊著要吃飯,其中一人便讓自己的幾個隨侍將準備好的佳肴、美酒鋪在地上,大家席地而坐,喝酒暢談。


    秦睦一開始坐在珞珩和白楠之間,珞珩是個待不住的人,喝上酒便滿場跑,白楠也止不住他。最後,秦睦身旁坐著個年紀比自己稍微大那麽一些的瘦弱男子。男子麵色柔美卻慘白,一看便是天生有不足之症的,已然春日卻還是穿著冬日的襖子。她記得上山時並未見到這人,便沒有同他說話。


    白楠畢竟是長輩且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生了悶氣自己想開也就如往常一般對待秦睦:“馮潛隻比你長些,但學問極好。他身子不好,比我們先上來一步。”


    秦睦與馮潛互相見禮。馮潛坐姿整肅、麵容和藹卻蒼白:“秦小公子經常到我們之間看看,我們也就是些閑人,小公子可不要拘束。”


    和馮潛說話,秦睦不敢大聲隻是輕聲回:“定然。”


    馮潛輕笑:“我上回去府上見貼著白對子,還請小公子節哀,人命無常。”他本就體弱,大夫說能熬一日是一日,不求長命百歲但求而立,他這溫和善意的性子也就在病中養成。


    秦睦溫言回答:“自然,多謝先生掛心。”馮潛心細且溫和,除去他也無一陌生人如此安慰。


    馮潛又問秦睦些話,皆是關心他卻也不逾矩。此人性如溫水,秦睦也覺得溫暖便多說些話,一來二往便定下了去他家中拜訪的日子。


    晉遠濡在一旁聽得了便也要一起去馮潛家,馮潛不能受累,二人一起去拜訪也省的他幾番招待。馮潛沒有拒絕,隻說準備好茶水等二人閑話。


    珞珩見秦睦已結交到朋友便不再擔心,卻被白楠拉扯到一遍:“這孩子可是京中的秦家?”


    “你知道了?”珞珩依舊嬉皮笑臉,不是很驚訝。


    白楠恨恨咬牙:“無論是宮了出來的還是王府出來的,都不是善類,你千辛萬苦從京城那屍骨堆裏出來,偏惹上這人做什麽?”


    珞珩臉色陰沉下來:“雖然時間太久了,可我卻沒忘到底是誰害死我父親。我勢單力薄不能為父親報仇,可她卻能。”珞珩父親被常培汙蔑貪汙而入獄,他父親一生廉潔奉公被這莫須有的罪名給氣死,他原先隻當錯判之後才知道一切皆是常培所為。事隔多年,已無翻案可能,他又被診出癆病纏身時日無多,隻能期盼秦睦。


    看著正和馮潛說話的秦睦,白楠低聲叱問:“你到底想幹什麽?”原棠當初來找自己的時候就知道秦睦此人不簡單,如今珞珩也卷在其中,他不由擔心起朋友來。


    “這孩子會將殺常培當成畢生之事,我不用擔心常培安然無恙地度過此生。你我都知道,這天下必將大亂,為何不更亂一些,這孩子並非池中之物,翻天覆地也未可知。”珞珩低聲回答,笑容明媚如暖陽。


    白楠一拳頭打在他肚子上,咬牙切齒:“你到底還是沒變,依舊如此,如此讓人失望。”


    珞珩忍著疼,呼哧呼哧笑道:“我可不像你,秦知衡那孫子放你走,你就什麽也不幹,躲了起來。我不行,我雖然可能見不著常培那王八羔子生不如死,但絕不能讓他好過。”


    白楠極少見珞珩罵髒話,可是常培太過歹毒,他隻是扶起珞珩:“不要讓秦晏知道。”秦晏身邊根本沒幾個可信之人,一旦知道珞珩也有目的,他肯定不敢再相信他人,一輩子戰戰兢兢,對一個孩子太過殘忍。


    珞珩沒骨頭一樣癱在白楠身上緩解疼意:“自然不會讓她知道。”


    天色漸暗,眾人紛紛下山,在山腳下各自道別也就散了。


    秦睦一回到家便被會心給摁坐下,一邊問她累不累一遍給她拿吃食。秦睦並不十分疲倦,回房換衣裳。


    會心回稟說自上元節那日,華思思便沒來過。秦睦也不知為何,隻當那小丫頭要照顧家中小弟便沒時間來。


    “上回還說要和你一起學字,大約是她父母覺得無用便不肯讓她過來。”秦睦將換下的髒衣服給會心,才坐下喝些茶。畢竟是農家,華思思父母隻供幾個男娃娃讀書,華思思以前想看書卻被她母親說是不守婦道。


    和秦睦相熟之後,華思思看會心會寫字覺得十分驚喜,也鬧著要認字讀書。秦睦本想著有空閑教她,不成想華思思不來了。


    秦睦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她最近也是十分不得空,為接觸秦槐在京中暗探,她也是十分疲憊。


    三日早上,晉遠濡上秦府尋秦晏一同去馮潛家中,秦晏早就穿戴好在客廳等著他了。


    二人一邊攀談一邊出了門,秦睦上了馬車就看到臭著臉坐在車上的晉遠澄,她回頭看看晉遠濡和善的笑容又看看車裏的人不情願的坐進車裏。


    晉遠濡坐定之後笑嗬嗬看著二人:“日後還是要見麵的。”


    雲因文人圈子也就這麽大,抬頭不見低頭見,秦睦輕輕扭頭看晉遠澄一眼又過頭去看著晉遠濡含笑不語。


    晉遠澄幹脆隻是冷哼一聲,晉遠濡拍拍他的胳膊:“你比秦晏年長,怎麽還沒有一個孩子大度?”晉遠澄還是哼哼唧唧不肯說話,秦睦自然也不會開口示弱。


    晉遠濡看二人這般模樣覺得好笑也不勸說。秦睦同晉遠濡兄弟二人一起上門拜訪馮潛,馮潛家也就是一般的農家小院,隻不過周圍種著些文人愛的花草而已。


    馮潛乃一無用書生,家中隻有幾畝薄田度日,隻是不艱難而已,幸而那些朋友經常資助,他才能清閑讀書。


    四人圍坐在屋後院子裏的石凳上喝茶,順便賞賞還未全開的花。


    馮潛看著從一開始就不說話的秦睦和晉遠澄:“才見幾麵就生了嫌隙,這是什麽緣故?”


    晉遠濡對著馮潛擺手:“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二人一見麵便不對盤。”晉遠澄口舌雖不和善卻也不是愛排擠人的,可見秦晏的這幾次全無風度。


    春日的暖陽拂在身上,冬日的陰寒全然不見蹤影。秦睦信手撥弄著自己衣帶上玉佩的穗子:“晉二先生當我是陰險善謀之人。”


    “他心中大抵是見你喜歡的。”馮潛聽見晉遠澄輕嗤,給秦睦續茶,見秦睦不信才將晉遠澄那可笑往事給道出。


    晉遠澄因是幼子,得同胞兄長許多照顧。人情往來、待人接物,他以往是一概不知,隨心隨性、全無顧忌。前些年,雲因來了一個風神俊逸的文士,這人與晉遠澄一見如故,二人常在一處談詩論畫,哥哥晉遠濡一時間也比不上二人親近。


    但此文士非是為隱居而來,生活幾年便得了一個好名聲,有心之人來請,他便隨著一起走了。晉遠澄知道之後隻罵他“利欲熏心”,自此之後,他便不喜外人入雲因城,這嘴巴也是越發不遮攔了。


    秦睦一算時間便問:“這人是不是長孫除?”


    “是,看來阿除還是有些名氣的。”馮潛揣著手對晉遠澄一笑。


    長孫除被召入京是先帝旨意、秦知何的主意、秦秉昭的推薦,他一身治國之策豈能白費,且此人是進士出身自然在社稷上是有報複的。


    長孫除絕非是沽名釣譽之徒,,秦睦曾見過他幾次,其人清肅端正,且馮潛親昵喚他“阿除”,就可知是晉遠澄武斷了。


    秦睦好笑看著憤懣不語的晉遠澄:“長孫除也是當世清流,晉二先生可是因為他拋下你而生氣到如今?”還牽扯到其餘不相幹的人,這晉二真是性情之人。


    一想到前塵往事、再看秦晏這取笑姿態,晉遠澄又氣又羞,麵色微紅,用力放下杯子,轉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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