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陸家父子親自寫好對聯讓丫頭們張貼起來。陸璋細想秦府門前對聯乃是前些年的便與父親陸懷質一同上秦府問一問。


    秦睦向來不管這些,讀自己的書、烹自己的茶。扶枳回來,秦睦更加懶散了。


    陸璋與陸懷質來時,秦睦已經在書房裏聽文大夫與陽處則吵了半天,二人下棋又酸又慢,文大夫愛悔棋、陽處則落一子要半個時辰,二人嘴上誰也不饒誰。


    陸璋聽著書房裏吵吵鬧鬧,便推門而入:“幹什麽呢?”


    秦睦懶憊地抱著湯婆子:“這二位,鬥嘴快要鬥毆了。”


    陸璋將人拽起來:“你們家對聯沒寫呢吧?我爹讓我來問一問。”


    “好像是沒寫,不過,對聯也簡單,隨手寫完貼罷就算好了。”秦睦起身讓人去買些紅紙。


    陸璋攔住他:“我爹拿了好些來,不必買了。”


    秦睦招呼還在吵架的陽處則、文大夫:“二位,移步前廳吧。”


    陸懷質坐在廳中喝茶,很是宜然。秦睦上前拜見:“陸伯伯。”


    “還有兩日就過年了,怎麽門前還是舊對聯?”陸懷質知秦睦父母雙亡,他又與陸璋頗為親近,便對他格外照顧些。


    秦睦很是不好意思:“往年皆是長輩操辦,今年倒真忘了。現在就來寫。陸伯伯留下來嗎?”


    陸懷質擺手:“你們孩子自己寫吧,我回家了。若是缺什麽,讓人去拿就是了。”


    “好。”


    秦睦、陸璋將陸懷質送到門口便折返回來。


    陸璋問道:“陽處則怎麽在這兒?”


    “我給他送了些過冬的東西,他上門答謝,這謝答了兩日。”看來陽處則是打算常住了。


    陸璋笑道:“他可是賴上你了。”


    秦睦隻當養一個策士,全然不在意,讓人鋪好紅紙、備好筆墨。


    在場其中三人皆是文士,文大夫雖昌明醫術卻也頗愛詩書,寫幾幅對聯不在話下。


    陽處則直嚷:“就算是寫字兒也要些絲竹管弦在耳,否則這字就沒有靈氣。”


    陸璋將他拽到一旁,拿起筆:“就你最懂風雅。”


    “陽先生會琴?”秦睦問道。


    陽處則落落大方:“不會,我隻是愛聽。”


    “我倒是會。”陸璋隨意寫下一句還算工整的俗語便擱下了筆。


    文老先生也是風雅之人:“若是有琴也能奏上一曲,琴音倒也是與此情此景相襯。”


    秦睦自去取了自己房中一把古琴:“此琴乃是一位長輩所贈,名為苦諦,主人本是前朝僧人原無。”


    “我記得苦諦琴在珞珩手中,費眠求了多次都未得手。”苦諦算是當世名琴,其音樸拙泠然,許是伴佛多年沾染佛緣之故,其木常生一股溫和暗香。文大夫在雲因多年,自是知道此琴來曆。


    秦睦當時也是想起那個一生清冷又愛撫琴的一人,才和珞珩要了這琴,此時想起又覺得太過矯揉。


    年糕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在秦睦腳底下叫個不停,秦睦將琴轉交給陸璋便抱起年糕坐下:“怎麽了?”捏了捏它兩隻柔軟的前爪。


    陸璋坐下,十指在琴弦上撫上幾下,感歎:“果真厚重古樸。”


    當下,他纖指撥動琴弦,清溪過石澗、落花留墜聲,琴聲悠揚,天地靜肅無聲。


    陽處則聞者心動,提筆於紅紙上寫下“春嫉秋恨歲歲催人老,夏休冬養年年待春歸”一句。


    文大夫獨來實在感歎,歲月無法阻止,唯有蒼老是每個人都躲不過的宿命。


    琴略有淒聲,秦睦聽之越發想念故人。眾人寫完之後,交給小廝丫頭們拿迷糊粘在門上。


    陸璋對此琴很是喜愛,卻又不想奪人所愛便問秦睦借兩日,秦睦沒答應:“過幾日再借你。”


    當夜,秦睦坐於涼亭之中,琴就放在一旁石桌上,雪落月缺之夜,獨身一人更顯落寞,自斟自飲多少消些愁苦。


    喝了幾杯,秦睦一手輕輕撥弄琴弦,斷斷續續地奏起她最後聽到唐述彈起的曲子。琴因本樸拙悲涼,曲子亦非明麗歡暢音調,秦睦又喝了幾盞,趴在石桌上隨意撥動琴弦。


    忽而身上多了一隻帶著暖意的手:“你喝多了。”


    秦睦著實有些喝多了,以為是扶枳便很是無所謂:“無礙。”


    “你最怕冷,進屋吧。”那手從秦睦肩頭轉至秦睦額頭,“天太冷了。”


    這聲音,秦睦認得,忍不住要笑卻頓時滿心悲戚:“唐述?”


    那人輕歎一聲:“是。”


    “你疼嗎?”秦睦小心翼翼地問道,聽聞唐述因不願為常培卜算而被關在蒼生閣裏活活燒死。


    “自然是疼的。”唐述一下捂住欲轉身的秦睦眼睛,“別看,我不想你看到。”他身上哪有什麽燒傷,不過是怕看到這人的眼睛,怕自己情不自禁,所有都前功盡棄。


    秦睦苦笑,雙目忍不住地流淚。唐述歎息一聲:“你別哭,你還有很長的路。”世上道路萬千,秦睦能行的唯有一條。


    唐述握住秦睦左手放在弦上:“我不應該來見你,你該醒了。”


    秦睦慌忙拉住要離開的那隻溫熱的手。唐述歎息,彎下身子,額頭抵著秦睦的發絲,這姿態近似擁抱:“別怕,寄留。”太多訴不得,唯有讓她不要怕。


    他從未與秦睦親近如斯,他們二人心思比誰都玲瓏剔透,有些事情正因這一份心思玲瓏才更加為難。


    唐述總是忍不住歎息,將自己的手從她手裏抽出,輕輕環住秦睦身子後鬆開:“留不住的。”


    秦睦睜開雙眼,卻還是不敢回頭,她抹掉臉上的淚水,為自己倒了杯酒卻被人攔住了:“您不該飲酒的。”


    抬頭看是扶枳,秦睦慘淡一笑:“今日我這酒喝得真不盡興。”


    “任誰看您這副模樣都要勸上一句。”扶枳將秦睦拽起來,攙扶她回房間。


    秦睦長歎一聲:“我方才夢見唐述了。”


    秦秉昭曾交代過扶枳切莫讓秦睦與少師來往過密,如今他總算知道三公子用意了:“夢而已,您多想了。”


    唐述看著扶枳攙扶秦睦遠去,緩緩地拿起杯子,將酒一飲而盡:“明明這麽苦,為什麽你總要喝?”


    翌日,陸璋用完早飯出門看見一群農人圍在巷口沈家吵吵鬧鬧,他一心惦記著苦諦便沒多打聽。


    秦睦昨日飲酒過多,今早起便灌下一大碗醒酒湯,隻是潦草地吃了幾口早膳。


    陸璋瞧著幾人用早膳,訕訕:“都在呢。”


    陽處則又讓人為其添了一碗粥:“我可隻是賴著人家吃吃住住,你可是惦記著人家的寶貝呢。”


    秦睦自是知道陸璋為苦諦而來,神色一如既往清淡:“花園亭子裏,你自己去拿吧。”


    扶枳停下筷子,盯著秦睦,不動聲色。


    “那我可就拿走了。”陸璋歡喜地拍拍秦睦肩頭,轉身就往後院跑去。


    秦睦輕應:“記得還就好,別弄壞了。”


    陸璋想起什麽:“你會琴嗎?為什麽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不會。”秦睦放下筷子,起身便要回房。


    陸璋也不在意,轉身去拿自己心心念念的古琴去了。


    會心知秦睦心緒煩亂便要跟上去,扶枳按住她搖頭:“小事而已。”


    陸璋抱著同體寒冷的琴一蹦三跳地從後院出來,陽處則看他這副模樣很是心煩:“瞧你那嘚瑟樣!”


    “嗬,你不會還嫉妒我,我可不理你。”陸璋到院門口,歡歡喜喜開了門,沒幾步立馬折了回來,慌忙將院門拴上。


    陽處則嘴裏塞著個餅子:“咋的啦?”


    陸璋抱著古琴倚在門上,麵如菜色:“外頭,外頭,殺人了。”


    “啪嗒”陽處則嘴裏的餅子掉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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