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從荒原救回衛琰之後,葉棲遲總算有了一個“差不多”玩伴——即歲數差不多,家世差不多,關係差不多。雖然這些“差不多”隻是相對而言。


    按照周圍人的說法,她打小就古怪,不同於尋常孩子,整天不是發呆傻愣,就是問一些奇怪的問題。所以她向來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也沒有玩伴。此次能跟“差不多”的衛琰玩在一塊眾人都挺開心的,至少葉征是喜聞樂見。


    而葉棲遲?她隻是覺得逗弄衛琰還挺有意思的。


    衛琰總是病懨懨的,像是活不過明天一樣,但每一次他都活過了今日,他活過今日就是活過明天,活過明天就是活過今日,呃……這是個哲學問題。


    他身體不好,性子卻很好,溫吞軟和,沒什麽脾氣的樣子。最主要的是,這人很容易較真兒,也很容易被騙,每次看到衛琰被騙得團團轉的時候,葉棲遲都會覺得特別有趣。


    就好比這一次。


    衛琰提著藥盅鑽進馬車,甫一進去就被其內的場景嚇了一大跳。


    所有的物件兒七零八落,散的到處都是,原本被固定住的小幾翻倒,桌上的茶水流出來,浸濕了其下的白色厚墊子。


    而在案幾之後,仰麵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影,身上淩亂地纏了張薄毯,頭歪在一旁,雙眼緊閉,嘴角一道黑紅的血跡,渾身都似散發著寒意,儼然沒了生息。


    “奴兒!”


    他一下子慌了,顧不上腳腕的輕微刺痛,丟下藥盅就衝了上去,翻出小孩兒攬在懷裏。


    “奴兒,奴兒你怎麽樣?”


    他摸摸小孩兒的臉蛋,冰冰涼涼的,沒有一絲溫度。抖著手去試了試鼻息,沒有半點動靜。他的臉色白了幾分,執著地又探了探脈搏,一片死寂。


    再也忍不住,少年臉上啪嗒啪嗒地就落下淚來。


    “你別死,你別死啊……”


    少年的手還搭在小孩兒的腕上,正哭得起勁兒的時候,猛的被人攥住。


    “哈哈哈,哥哥你又被騙啦!”


    剛剛還冰冷僵硬,看起來死得不能再死的小孩兒突然恢複了生機,黑亮的眼睛再次睜開,表情一下子就靈動了起來。


    葉棲遲笑著抹掉嘴角的黑“血”,看見衛琰那副“梨花帶雨”的樣子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每每受騙,次次上當,怎麽就不長記性呢?”葉棲遲笑夠了,伸出小手幫人擦幹淨眼淚,“哥哥你是傻白甜吧?又傻又白又甜的。”


    過了好一陣兒衛琰才緩過來,雖然在這半個多月裏,這樣的把戲不知道已經上演過多少遍了,但他每次還是會當真。事實上也就他會當真,沒見其他人聽見動靜半點反應都沒有嗎?他們都習慣了……


    如此說來,他確實是傻得可以的。


    “奴兒,這生死大事怎可以拿來玩樂呢?”衛琰不讚同地道。


    “可是我無聊啊。”葉棲遲躺在他的腿上伸了個懶腰,“無聊啊……”


    她看著少年,“我總得找點樂子消遣,你沒來之前,隻有阿爺才次次相信我這裝死的把戲,可他我又不敢多招惹。幸好哥哥來了,還傻乎乎地每次都信。”


    “就算是無聊,也可以玩其他的,怎麽就想著玩這個呢?”衛琰見她嘴角還有條紅印子沒弄幹淨,掏出小巾沾點茶水給她擦了擦,紅紅的,跟血很像,也不怪他總被騙。


    “可能我腦子有坑吧。”葉棲遲無所謂地道。


    衛琰聽不慣這話,語氣重了點,教訓她:“不可妄自菲薄!”話落又柔緩了語調,“奴兒很聰明。”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很聰明。”這倒是無可辯駁的。


    “既然奴兒這麽聰明,那別玩這個遊戲了,哥哥教你下棋吧。”衛琰提議道。


    “不要,下棋好無聊。”葉棲遲拒絕。


    衛琰想了想,“這樣吧,我們打個賭。”


    “賭什麽?”打賭倒是不無聊。


    “我教你下棋,賭你能否在半月之後贏了我,而若是你輸了,就不再玩那裝死的遊戲,你贏了我就應你件事。”


    “半個月?哥哥是在耍賴嗎?”半個月就青出於藍,餓死師傅?這是在開玩笑嗎?


    衛琰沒有開玩笑,他一本正經地道,“奴兒不是很聰明嗎?哥哥覺得半月都太長了,唯恐辱沒了你的聰明。”


    葉棲遲坐起來,認真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定剛剛那句話沒有一點諷刺的意味,而是真真正正的這般相信。


    她突然笑了,應道:“好啊。”


    此事了了,衛琰也想起來自己本來的目的,他拿過藥盅,打開一看,裏麵的湯藥還好沒撒多少。


    “奴兒,該喝藥了。”


    從看到那藥盅開始,葉棲遲的臉就開始扭曲了。


    “我不想吃。”她道。


    “這是補藥。”衛琰特意點明。


    “嗯,我還是不想吃。”她不為所動。


    “不苦的。”衛琰接著勸她。


    我信你個鬼,她滿臉訴說著拒絕。


    不苦?他當她前三個月的“補藥”是白喝的嗎?


    “可你身子骨虛,得多進補一些。”衛琰已經倒出了一小碗,遞了過來。


    “虛的是你,我身子骨可硬朗著呢。”葉棲遲把藥推回去,“而且你腿不是還傷著嗎?該你吃。”


    “我吃過了。”衛琰拿出一小包糖,“乖,聽話,不苦的,有糖呢。”


    自從葉棲遲身體好得差不多之後,每次哄她吃藥都是一件大工程,她總是會找各種借口推脫,或者直接“不小心”地打翻藥碗。所以最後其實都不是“哄”,是脅迫,她親爹來脅迫。


    但也麻煩的緊,所以在衛琰主動提出督促她吃藥之後,葉征跟甩麻煩似得答應得飛快。


    而這項麻煩衛琰處理得很好,他很有耐心,總能磨到葉棲遲喝藥。就算她把藥打翻,他也會再親自去熬一罐,然後接著來。


    “這樣吧,你不是教我下棋嗎?若是半月之後我贏了就可以不吃藥,這怎麽樣?”葉棲遲開始談條件。


    “好,不過今天的藥得吃了。”衛琰思索了一會兒,決定不告訴她過幾天這藥就不用吃了……


    “也行。”葉棲遲認命了,知道今天這藥她是吃定了,是以不再耍心機,撈過藥碗,一口氣就灌了下去,多一秒都不敢停留。


    剛喝完,嘴裏就被塞了顆糖,苦味被衝淡,好歹是沒吐出來。


    ……


    葉征騎著馬在前邊趕路,後麵的隊伍中追上來一人,是個虎背熊腰的大個子,馭馬稍落後一步。


    “何事?”葉征嗓音低沉,麵色冷硬。


    對除家人以外的其他人,他實在是難有什麽好臉色,倒不是心中不虞才擺臭臉,而是習慣了。


    兵法有雲,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前麵四字他自認做的不錯,最後一字更是奉為圭臬。他覺得,作為軍隊的最高統帥就得聲威,麵惡,才能震懾敵人,統領下屬,要不然某些叵測之徒還不要翻到天上去?摔死了怎麽辦?那多不好……


    而且嚴肅點挺好,至少比暴躁好,他一暴躁起來就喜歡罵人,那才是真正的讓人絕望……


    也就在自家小子麵前,他才有和善的一麵,笑笑笑,跟要笑出花來似的。


    大個子都習慣了自家將軍的精分,語氣如常地道:“蘭陵王氏來信了。”


    葉征挑挑眉,“哦?說了什麽?”


    大個子有些猶豫,最終一咬牙還是道,“說是不幹他們的事。”


    “不幹他們的事?”葉征聲調略略拔高,隱有發怒的征兆,最終他穩了穩,接著問,“還說了什麽?”


    “還說小郎君去了蘭陵,他們也不會認的,說是八竿子才打著的親戚。”


    葉征徹底怒了,“這群蠢貨!”說完又啐了一口,“他們該改名兒了,都叫王八得了!”


    縉雲與州萊交戰八年,最具決定性的鹿野之戰就是他打贏的,後來更是乘勝追擊連奪五郡三州,一路南下差點滅了州萊,讓縉雲在與之百年的爭鬥中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如今班師回朝,封個爵,拜個侯不是什麽難事兒,正是最炙手可熱的時候,難道那些人還以為他是從前那個能隨意欺辱的東侯之子嗎?


    以前拿捏他就算了,如今是還想接著來?說白了,蘭陵王氏隻是太原王氏舍棄掉的一根枝丫,那棵大樹如今見了他都得抖抖葉子,他一根枝丫憑什麽狂?憑沒腦子的無知無畏?


    “蠢,太蠢了。”葉征的怒氣消散了。


    跟傻子不值得計較。


    大個子聽他平淡的語氣,知道這是冷靜下來了,卻也就顯得此時的“蠢”不像是怒不可遏的口不擇言,而是真情實感的一言難盡。


    確實挺蠢的,大個子想。


    常年窩在井底,困住了眼界,不往外看看,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


    “八竿子才打著的親戚?嗬。”葉征冷笑一聲,“別以後上趕著來打著。”


    他轉頭問,“還有多久到金陵?”


    “正常的話十天左右,快些八天。”大個子答。


    八天啊。


    “哼哼……”葉征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聲,眼中的情緒讓人琢磨不透。


    大個子縮了縮脖子,感覺背後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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