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爐上水壺發出咕咚聲響,隨著聲音而來的是甘洌醇厚的酒香。


    一身白袍的“兩”人與一身黑袍的七人相對而坐。


    “白知。”黑袍人正中的那位開口了,聲音翁翁的,像是隔著層棉絮一般,聽起來有些失真。


    “順和十一年任蘭陵庭使,在位頗有功績,掌此地五大道觀,其中清虛觀香火鼎旺,為一地之極,自十月底已擴延教眾一萬三千七百五十一人,為我教在東南方的發展助力極多。”


    黑袍人說完,頓了頓,然後開始客套,“來之前就久仰過白庭使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言所說的不同凡響啊。”


    “大人謬讚了,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白知笑著道,雖然嘴裏說著“謬讚”,聲音裏卻帶著些得意。


    “這聲大人可不敢當,我們隻是在真正‘大人’手底下辦事的嘍囉罷了。”黑袍人又開口道。


    “當得當得,誰人不知玄使麾下的八百鬼眾無一庸才,都是地界人傑,死界鬼雄,這聲大人當得的。”白知吹捧道。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黑袍人也不就此問題多做拉扯,畢竟這些都是旁的東西,他來此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於是黑袍人道,“我們此行到訪蘭陵,其實是有一要事在身,還望白庭使能夠協助我等。”


    “哦?要事?大人盡管說來,我自當竭力相助。”白知客氣道。


    “此行要事,是奉玄執使之命,來此地收納‘鬼卒’。”黑袍人道。


    “收納鬼卒?”白知嘴裏呢喃著這四個字,想起近幾月湧進蘭陵的大量流民,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他剛見到這些人時,還疑惑依著這些人的做派,怎麽會親自上山來登門拜訪?卻原來是要到此地來搶人,所以提前打個招呼啊!


    這群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臉。


    想到此,白知一改之前的和顏悅色,語氣有些不善,“這裏是蘭陵,是青州的地界,為何豫州的人會到此收人?這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吧!”


    “白庭使不必動氣,不止是蘭陵,各州各郡但凡有人都是先讓我們挑的。”黑袍人語氣無波無瀾,“近日北方異動頻頻,我們的人馬損耗過多,急需補充人手,這才越了規矩,到其他州郡收人。本就是迫不得已,也是上麵的意思。”


    雖然黑袍人沒有明說這個“上麵”有多“上麵”,但能夠讓各州各郡都為此妥協的,不是四方掌使就是九州執使。


    反正都是他一介庭使惹不起的。


    但他還是想要掙紮一下,畢竟每年吸納教眾的人數可是功績考核的重要部分,至少得讓他們剩下點人給他。


    於是白知說道,“如今這年關將近,四方警戒,時機怕不是很對。”他語氣誠懇,“若是引起了官府的注意,那可就不好了啊。”


    “這不勞庭使操心,我們自有解決辦法。”黑袍人平靜地道。


    白知認命似得歎口氣,“大人都如此說了,我還能說什麽?隻求諸位小心行事,好歹是在我的地盤,不要讓我難做才是。”


    “自是不會讓庭使難做。”


    ……


    等黑袍人走後,白知坐了半晌,發著怔,不知道在想個什麽,爐上的水咕嚕地響著,他後知後覺地被這聲音驚醒。


    酒還熱著呢!


    他連忙把酒壺撈了出來,一打開,美酒已經沒了一半了。


    他有些心疼的蹙眉,“可惜。”


    旁邊的傀儡也道,“可惜。”


    “可惜這酒。”


    “可惜這人。”蒼老的聲音裏有些惋惜,“落入了那些人之手,都是九死一生。”


    白知倒了一杯酒,珍惜地喝了一口,“就算是十死無生,與我們又有什麽幹係呢?隻要那些人沒有發現那件事,隨他們怎麽折騰去。”


    “剛剛見到這群沒臉沒皮的‘小鬼’,我心裏一咯噔,還以為是那件事暴露了呢。”傀儡道。


    白知附和,“是也,是也,我也是嚇了一大跳,隻求他們早日完事快點離去,我還想要過個好年呢。”


    “放心,他們發現不了的。”


    “就算這樣,我也該做做準備。”白知嘴裏喃喃,“還是要準備的啊。”


    靜默一會兒,蒼老地聲音響起,“我前幾天夜觀天象,過幾天會有下一場極大的暴雪。”


    “有多大?”


    “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白知沉吟一會兒,“既是這麽大的雪,依後山那般山勢,你說若是發生了雪崩,這也不奇怪吧?”


    傀儡感歎,“雪崩啊……不奇怪,這是天災,又不是人禍。”


    白知點頭,“是啊,又不是人禍。”


    是啊,又不是人禍。


    ……


    葉棲遲吊在樹下,有些無聊,恰逢一陣寒風吹過,吹得她搖搖晃晃。


    她已經在這裏吊了半個時辰了。


    該不會那人已經把她給忘了吧?


    熬過最開始那段天旋地轉頭暈腦脹的時間之後,這種懲罰其實也還可以接受,就是總會控製不住的轉來轉去,讓她有些煩。


    伸手進袖中,她摸到了那個一直綁在手臂上的東西。


    好無聊啊,還是下去玩吧。


    她腰間使力,上身猛的向上一竄,手中寒光一閃,兩指粗的麻繩瞬間斷裂。


    落地時腰身一扭,避免了頭破血流的慘狀,啪嗒一聲,葉棲遲掉在了雪地上。她也沒說起身,就那樣仰躺著,看著頭頂的一片白茫茫。


    隻是沒過多久,那片白茫茫就被突然冒出的人影給擋住了。


    “我有叫你下來嗎?”


    從下往上看,以往總也看不清的真麵目,現在總算是能夠看到一點了——一點白淨而弧度輕巧的下頜。


    輕巧?她怎麽會用這麽奇怪的詞?


    可那一刻,葉棲遲覺得這個詞很合適,削瘦而勻稱,略帶骨感但是薄厚適中。


    “沒有。”愣了會兒神,她回答剛剛那個問題。


    “那你如何就下來了?”白知淡淡道,“算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日就放過你。接下來還是像以往一樣,按我說的去做,我不在也得好好練,知道嗎?”


    說完也不等人應答,轉身就推門出去了。


    葉棲遲坐起身,把腳上還捆著的繩子解開,熟門熟路地到屋裏拿出一把鐵鏟,哼哧哼哧地就開始在院中挖坑。


    每次來都要挖一次,這事兒她已經很熟練了,等挖了有一尺三寸,她停下,把鏟子丟在一旁,跳進坑裏。


    “嘿……”她輕鬆地往坑外跳,停頓片刻又跳回坑裏,然後又往外跳。


    如此往複,院中漸漸隻剩下她踏在雪地上輕微的咯吱聲響。


    這就是白知讓她做的事兒,也是他所允諾的教導了。


    讓她……不知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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