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一百三十三分寨,這一趟路程,已行了至少走了三分之二以上了。


    柳逢春聞報,親率分寨弟兄迎於門口,與鐵騎照麵的霎那,兩人不免尷尬。鐵騎當然忘不了馬幫總寨當眾受辱的事體,芥蒂早已橫梗心中,連勉強的笑意都擠不出來。


    柳逢春特意注視薄、鐵二人,他二人各背一個包袱,想必其中有一個係寶石頂無疑。


    他們到時,已近黃昏,依計劃,這一夜應宿一百三十三分寨。


    大廳稍事寒暄,一兄弟急忙來報:“總寨左總管來了。”


    不隻薄雲天、鐵騎大愕,柳逢春也訝異不已:“他來做什麽?”


    “姑奶奶也來了。”


    柳逢春一聽,麵有喜色,急迎進貴客。薄雲天驚愕瞧住左佐君,問:“總管匆匆趕來,有事嗎?”


    “屬下在總寨,聽得謠言四起,說寶石頂已失,不得不來。”


    薄雲天稍稍一愕,笑道:“寶石頂何等重要,怎可能遺失?”


    左佐君說:“謠言四起,聽得屬下心中惶惶。”


    薄雲天似笑非笑睨他一眼的說:“左總管倒是來得快!”


    左佐君微笑道:“心裏著急,不得不快!”“如此說來,咱們走慢了!”


    “不慢!”左佐君一昂頭,傲然道:“左某也是走捷徑,抄近路,才趕得上代幫主與鐵公子。”


    媚人笑盈盈盯住薄雲天,說:“這一路左總管馬不停蹄,一心總惦記著寶石頂……”


    薄雲天眼睛並瞧她,卻抓起包袱,往桌上一放說:“總管不放心,何不瞧瞧!”


    左佐君稍一遲疑,伸手解開包袱,黃綾外匣果然有西南王府與馬幫總寨封條。左佐君怔了怔,微微頷首,老氣橫秋說:“代幫主果然能幹,屬下可以放心了。”


    這一夜的一百三十三分寨,不論主客,每個人各有所思。


    左佐君尤其五味雜陳,一肚子氣悶。薄雲天原來心機如此深沉,他的寶石頂包袱,由有而無,由無而有。這一路上,馬幫大夥人馬相隨,竟無人識破,為何有變無,無又生有。


    連左佐君自己也悟不透,想自己在馬幫資曆如此之深,想自己江湖閱曆如此之豐,竟勝不過年輕無啥經驗的薄雲天,怎不令他恨得咬牙切齒。


    門上叩叩輕響,響了三聲,門開了。


    他知道進來的是誰,與對方四目相觸,他滿臉森寒。


    進來的這人,直走至床前,他倏地坐起,瞪住對方,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這裏是柳逢春地頭,你不知避諱嗎?”


    “放心!”是冷冷低低聲音,這人正是姑奶奶媚人,她不屑望望他,一字字清晰說:“你的心上人來了,今夜你二人再修煉吧!”看他滿臉驚愕,她咬牙切齒,語帶譏諷:“兩條淫仙纏在一起,你們有樂子了!”


    深深盯他一眼,她退出了。


    媚人剛退出,一個影子閃進來,左佐君聞到一股香氣,並不濃鬱,淡淡的,好聞又熟悉的味道。


    左佐君忙不迭下了床,臉上尷尬又怪異,苦笑道:“夫人大駕光臨,有事?”


    柳槐素笑盈盈:“沒事就不能來麽?”


    “夫人不怕惹人議論?”


    “議論什麽?分寨主是我兄長,我這是回娘家。”


    左佐君想了想,窘迫道:“夫人理應留總寨伺候老幫主,為何千裏迢迢趕來?”


    柳槐素睨睨他,眼色暖昧,說:“老娘想你想得緊,不能來麽?”


    左佐君輕輕搖頭,疑惑問:“你為我而來?還是為寶石頂而來?”


    柳槐素滿臉訝色,很快化訝色為笑意:“寶石頂與我何幹?我一個婦道,要寶石頂做什麽?”


    “不為寶石頂,何必此刻來?”


    柳槐素稍一昂頭,傲然反問:“此刻來又當如何?”


    “夫人應知避人耳目,薄雲天、鐵騎都在分寨,萬一撞見了,隻怕不妙!”


    柳槐素輕輕笑了:“這是我哥的地盤,一百三十三分寨,屋深院大,要撞見還真不容易,這會兒,門口有人守著,絕對避人耳目!”


    她舉起雙手,輕搭他肩,嗲著聲說:“多日不見,你——不想我麽?”左佐君遲疑著,說:“柳分寨主若知道,隻怕不妥。”“他是我哥,有什麽不妥?”“槐素……”


    柳槐素嫵媚笑著,在他耳邊輕輕道:“你不想親我?不想摟抱我麽?”


    這話引得左佐君欲念蠢動,卻又遲疑。


    “你的膽子,就這麽點大麽?”


    左佐君輕笑一聲,雙手摟緊她,火苗迅速上了心頭,柳槐素眼角睨著他,唇畔微笑。左佐君溫柔撥弄她鬢角,忽然臉色一板,沉聲問:“你會不會聯合柳分寨主,對付我?”


    柳槐素臉色一變,舉手就朝他臉上揮去……


    左佐君比她快,一把抓她粉臂。


    這柳槐素原本怒火方竄起,忽然聽到左佐君發出一串沉沉低笑,不覺瞠目瞪他,左佐君笑罷,說:“與你玩笑,你還當真麽?”


    柳槐素一臉茫然,左佐君一把擁她入懷,嬉笑道:“柳槐素如此容易上大當,這才叫女人啊!”


    柳槐素頓時杏眼圓睜,不樂問:“什麽意思?”


    “你若精靈,又怎會誤人我懷,哈哈哈!”


    接著,他如一陣疾風,連推帶抱,把柳槐素推上床。


    一肚子氣惱,妒恨,媚人渾身發軟,頭重腳輕,覺得自己快氣炸了,她悻悻走著,心底止不住十遍、百遍咒罵著:柳槐素,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放著奄奄一息的丈夫不管,竟來追你的野男人!


    罵著,罵著,她疑慮升起,柳槐素奔波至此,難道隻為男女情欲?行在走道上,記掛著,猜疑著,不防有人迎麵而來,差點與她撞個滿懷。


    “姑奶奶好走!”一抬頭,眼前一張笑臉,竟是柳逢春。對方怔怔瞧她幾眼,柔聲問:“姑奶奶臉色不對,心裏不痛快麽?”


    “沒有。”媚人意興闌珊:“我回屋裏睡了。”


    柳逢春臉色一凝,說:“姑奶奶回屋裏,睡得著麽?”


    媚人嗔怪瞧他一眼,舉步欲走,柳逢春帶笑攔住她。


    “姑奶奶與其回屋裏生悶氣,不如你我聊天談笑,姑奶奶以為如何?”


    媚人瞧瞧他,見這柳逢春外形雖不夠英俊,卻也稱得上偉壯,再怎麽說,這人是一百三十三分寨主人,自己再不高興,也實不宜給主人臉色看。如此一想,便強作笑顏,說:“柳分寨主說我生悶氣?我為何要生生悶氣?”


    柳逢春陪著笑臉,說:“方才乍見,看姑奶奶麵色不快,以為姑奶奶生悶氣,姑奶奶不生悶氣,豈不更好?”


    媚人沉默不語,柳逢春細細瞧她,試探道:“難得姑奶奶來到敝分寨,姑奶奶若不嫌棄,柳某請姑奶奶小酌幾盅。”


    媚人淡淡道:“己叨擾過,酒席夠豐盛,酒也喝過了。”


    “招待代幫主、左總管,這是公事;請姑奶奶小酌,卻是私人情誼,姑奶奶請賞個薄麵,柳某也好稍盡地主之誼。”


    媚人稍一遲疑,暗想與其獨自生氣,不如找人排遣煩悶,左佐君既與柳槐素勾三搭四,自己何苦對他忠心耿耿,連主人的小邀請都吝嗇?如此一想,爽朗道:“若不麻煩分寨主,聊幾句話亦無妨。”


    柳逢春喜笑顏開,說:“姑奶奶肯賞光,柳某太榮幸,說什麽麻煩!”


    立即命廚下做幾樣可口小菜,與媚人在辦公的廂房對酌,媚人輕啜一口酒汁,唇畔現出微笑,眼眸定定望住柳逢春,緩緩說:“你好大膽!”


    柳逢春頓時麵色一訝,說:“姑奶奶為何口出此言?”


    “分寨主不知我是左總管心腹之人麽?”


    柳逢春一愕,旋即笑道:“左總管也是我家妹子柳槐素的心腹之人。”


    媚人瞪大眼,失色瞧他。


    “如此說來,大夥兒不都是自己人?與自己人喝酒聊天,稱得上大膽麽?”


    他如此解說,倒令媚人意外。媚人囁嚅一下,說:“左總管把我管得緊,不怕分寨主見笑,他不喜歡我與別的男人太過親近。”


    柳逢春嘴唇微張,眼灼灼看住媚人,驀然吃吃笑起,媚人雙頰發熱,又氣又惱道:“這事好笑麽,分寨主竟如此取笑!”


    柳逢春笑臉一收,正經道:“哪裏敢取笑姑奶奶?我笑的是左總管。”


    “他什麽好笑?”


    柳逢春嘴唇稍一蠕動,旋即閉口不言。


    “分寨主有話不肯說?”


    柳逢春滿臉尷尬,沉吟了一下,為難道:“不是不肯說,是不便說,柳某是總管屬下,背後偷笑他兩句還無妨,可不能說什麽是非,這要傳他耳邊,可不得了。”


    媚人撇撇嘴,說:“我聽了隻當沒聽,你剛才笑他什麽,說來聽聽!”


    “姑奶奶既如此說,恭敬不如從命,柳某笑左總管隻知管製別人,不知管製自己。”他神秘笑笑,壓低聲談:“他與我那妹子兩情深濃,猶嫌不足,竟對姑奶奶有非份之想,依柳某看,姑奶奶不但標致,又精明能幹,比我那妹子豈不強上幾倍?左總管與我妹子有越軌之情,這已經不是,如今對姑奶奶有非份之想,豈不好笑!”


    媚人一聽,臉上越發臊熱,原來這柳逢春隻知左佐君與柳槐素有暖昧之情,不知她與左佐君也有不可告人之事。自己亂糟糟的隱私,柳逢春不知道豈不好極,她暗鬆一口氣,說:“分寨主認為總管對我有非份這這想,是好笑之事?”


    “這是自然,姑奶奶不是外人,柳某與姑奶奶說句真話,我妹子與左總管早有奪權計謀,日後馬幫是他二人天下了,隻不過,如今馬幫尚未得手,左佐君就想動姑奶奶腦筋,豈不好笑!我妹子又豈能依他!”


    媚人聞言,惡感陡生,想左佐君曾親口告訴她,說柳槐素:“若成為左幫主夫人,江湖上不好聽,台麵上不好看。”聽他說得振振有詞,她還當了真,以為他虛與柳槐素委蛇,最終還是以她媚人為重,料不到……媚人越想越嘔,自己受左佐君驅使,還委身於他,他若隻是利用她,她媚人日後情何以堪?


    越想越氣悶,她仰頭喝盡盅中酒。


    柳逢春凝目看她,小心翼翼問:“莫非柳某說話,不中聽,姑奶奶……”


    媚人輕輕搖頭,無精打采:“與分寨主不相幹。”


    柳逢春無措道:“姑奶奶難得來一趟,柳某本想趁機與姑奶奶說幾句話,怪隻怪柳某嘴笨,竟引得姑奶奶不歡,姑奶奶——”


    “你有什麽話,說吧!”


    柳逢春瞧她一眼,輕輕道:“姑奶奶不見怪,柳某……才敢說。”


    媚人大訝,驚奇瞧他。


    “柳某雖喚你姑奶奶,事實姑奶奶年紀比我小太多,說句真話,柳某若稱你一聲媚人姑娘,隻怕要自在些。”


    “你隨便怎麽叫都成。”


    “是,”柳逢春柔聲道:“媚人姑娘在馬幫有八年之久吧?”


    媚人驚愕:“你怎如此清楚!”


    “柳某第一次見到姑娘,正是八年前,當時,柳某心中仰慕,可又不敢說。”


    媚人笑了笑,淡淡說:“在馬幫,與我說這話的,不計其數。”


    柳逢春讚同點頭,靦腆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歎我對姑娘一片真心,卻從來不敢說。”


    媚人心中一動,問:“為何從來不敢說?”


    柳逢春囁嚅著,慢吞吞說:“怕說了,姑奶奶從此不屑理我。”


    媚人深深盯他,忽然嬌媚一笑:“分寨主何必說笑,媚人丫鬟出身,分寨主在馬幫也是數一數二人物,哪裏還瞧得起咱信?”


    柳逢春抓起她的手,語音誠懇道:“姑娘在我心中,至高無上,說句不怕姑娘見笑的話,柳某年紀不少,為何遲遲末娶婚?無非太仰慕姑娘,這多年不斷有人說媒,柳某就是看不上。”


    聽他說得誠懇,媚人暗暗驚撼,麵上卻似笑非笑:“分寨主說真話?假話?”


    柳逢春忘情握緊她手,說:“要有半點假話,天打雷劈!”


    媚人眼眶發熱,眼觀鼻,鼻觀心,說:“我若有委曲,你會不會幫我?”


    柳逢春起身,站她身後,雙手搭她肩,臉貼她頰,說:“我可以為你而死!”


    媚人眼前一陣暈眩,柳逢春搭她肩膀的手勁加強,先是用臉頰摩擦她的鬢角,繼而用他的雙手、身體侵擾她,媚人渾身發軟,恍恍惚惚有深濃睡意,卻還能清楚感覺,他的侵擾逐漸擴大、延伸,從她臉頰、雙肩、手臂、心口、胸乳、小腹依序探索。他的大手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她無力伸出手,想製止他,撥開他,隻是手一伸出,就被他抓緊了、吻住了。


    幾番周折,突覺涼意襲來,四麵有風,涼颼颼往肌膚鑽,手臂、胸前、背後的涼意更甚。她抓自己雙臂,發覺上身衣物被褪一半,她急急穿回,似乎無濟於事,她剛穿好,很快又被撥落。


    她翻身欲起,柳逢春身軀朝她壓過來,厭得她動彈不得。


    柳逢春已陷入歇斯底裏的狂熱中,他眼睛發紅,全身發熱,美酒助長了情欲,美人在懷,恍如夢中。他雙臂圈緊她,嘴裏頻頻呢喃道:“我等今天,等了很久了!等了很久了!”


    外麵急急敲門聲,柳逢春倏然驚起,心中暗罵:“此時此刻,什麽人大煞風景?”


    敲門聲更急。


    他不悅問:“什麽人?”


    “有緊要事,左總管來了!”說罷又補了一句:“他怒氣衝天,分寨主千萬小心!”


    柳逢春雙目瞪大,酒意全消,急手忙腳亂整衣穿鞋,那媚人朦朧間聽得左總管三字,早已魂不附體,忙翻身坐起,這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張桌上,低頭一看,衣衫零亂,酥胸半敞,甚是狼狽。慌亂間,急以雙手護胸,渾身顫抖,氣急敗壞道:“他會把我殺了!”


    柳逢春眼露凶光,冷笑道:“逼急了,我也會把他殺了!”


    媚人瞠目瞧他,柳逢春四處張望一下,突攔腰將她抱起,說:“你受苦了!多忍耐!”把她往桌下一送。


    打開門,乍見左佐君殺氣騰騰的臉,柳逢春為之心驚肉跳。


    左佐君進得屋來,瞥見小圓桌的酒菜,麵上忽然出現笑,說:“好大的雅興,在此飲酒為樂!”


    柳逢春勉強笑道:“哪裏是飲酒為樂?代幫主與左總管在此,屬下深感責任重大,夜不能寐,飲酒以提神。”


    左佐君一掃桌麵,見兩副杯子、碗筷,狐疑瞧他,問:“還有人相陪?”


    柳逢春心虛,硬著頭皮稱:“是!”


    左佐君眼色森冷瞧他兩眼,在屋內走了幾步,直走到公事桌前,柳逢春暗吃一驚,此刻若讓他發現桌下的媚人,場麵隻怕難以收拾。


    左佐君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啪的聲響,震得桌下的媚人魂魄俱飛,幾要昏厥。柳逢春先是心驚膽跳,繼而怒火暗竄,他強忍著,目灼灼瞪住對方。


    左佐君咬牙切齡大罵:“竟讓他跑了!”


    柳逢春怒火頓去,茫然問:“總管說什麽?”


    左佐君把一團紙往桌上一扔,說:“自己瞧瞧吧!”


    柳逢春展紙一看,瞬間日瞪口呆。信箋兩行龍飛鳳舞字跡:“我與鐵兄連夜赴京,不敢驚動隨從,多謝總管關懷。”下方署名薄雲天。


    柳逢春喃喃道:“他二人已走,怎麽可能?”


    左佐君冷眼瞧他,不屑道:“這要問你,你第一百三十三分寨,如此不中用,連兩個人都看不牢!”


    “分寨內外戒備森嚴,屬下複調集三班人馬輪流把守他二人房外,怎可能就此走脫?”


    “何不自己去瞧瞧!”


    柳逢春氣急敗壞趕到後進。十幾個守衛垂頭喪氣站屋簷下,柳逢春先衝進薄雲天房裏,空空如也,後麵一扇窗子半開。他氣悶問:“怎麽回事?”


    “他二人從窗子走脫。”


    “窗外無人把守麽?”


    “兩扇窗外共四名兄弟把守,都被點了穴道!”


    柳逢春氣惱道:“守衛呢?內外守衛呢?”


    “他們從西南角走的,西南角四外守衛,被點了穴道,動也動不得,叫也叫不得。”


    柳逢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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