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馬幫老幫主薄名利的二七之日,也是殯葬之期,馬幫總寨有盛大的告別儀式。


    依禮儀,馬幫內部先行家祭,再行公祭。


    馬幫總管左佐君五堂堂主、一百三十三分寨主,在靈前致祭。柳槐素、薄雲天披麻戴孝立於靈側;魯麗珠、鐵騎全身皆白伴隨一旁。


    左佐君率眾行禮罷,忽聞門外報:“供奉大人到——”


    眾人大愕,左佐君奇道:“這時候,他來做什麽?”隨即揚聲道:“好生招待供奉大人,供奉大人稍後再行公祭——”


    聽得有人朗聲說:“我與老幫主親如兄弟,形同家人,家祭行禮,又有何妨?”


    旋即,江供奉一陣風也似奔人靈堂,薄雲天、鐵騎急趨前行禮:“恩師。”


    江供奉點點頭,一掀下擺,從容不迫往地麵一跪,悲聲道:“大哥!小弟來遲!”


    他俐落磕頭,起身,朝薄雲天說:“見你爹最後一麵。”薄雲天引他至靈柩前,江供奉俯身朝棺材中看了半晌,臉色倏然一變,沉聲問:“你爹是怎麽死的?你不知道嗎?”


    薄雲天黯然低頭,說:“爹是給人扼殺而死。”


    “既如此,凶手呢?”


    “回稟恩師,尚未查到凶手。”


    江供奉森寒望他一眼,冷冷斥責:“你簡直枉為人子!”


    薄雲天頓時滿麵羞愧,低低說:“恩師責備的是。”


    左佐君趨前拱手,說:“供奉大人遠道而來,請至外廳,稍作歇息。”


    江供奉朝他一看,正色道:“老夫不隻來吊祭老幫主,老夫另有正事要辦,等正事辦完,自會歇息。”


    “供奉大人有正事要辦,不知在下有無效勞之處?”江供奉深深瞧他,慢條期理說:“老夫辦這正事,與馬幫有關,閣下是馬幫總管,自然要勞駕一番。”


    左佐君滿麵驚疑,不解問:“供奉大人所說的正事,與馬幫有關嗎?”


    “不錯。”左佐君似笑非笑看他,說:“馬幫大小諸事自有代幫主與左某人操心,既是興馬幫有關,怎敢勞動供奉大人?”


    江供奉一睨他,傲然笑道:“這正事,也不是你與雲天兩人辦得了的,老夫理當盡點心力。”


    左佐君麵色一僵,不解薄雲天一眼,硬著頭皮問:“不知什麽了不得正事?供奉大人請明說。”


    江供奉眼望靈柩旁的幫主寶座說:“請教左總管,這寶座為何斜擺?”


    “代幫主尚未正位,故而斜擺。”


    江供奉臉色凝然道:“該挪正了。”


    左佐君愕然:“為何挪正?”


    “馬幫不能一日無正主,雲天應正位。”


    左佐君忽然陰沉一笑,說:“供奉大人並非馬幫中人,馬幫大事何須供奉大人費心?”


    “老夫本不願費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費心。”


    他從胸襟掏出一函,遞左佐君眼前,說:“總管,記得老幫主手跡麽?”


    左佐君目瞪口呆,江供奉將信函遞給柳槐素,說:“大嫂子請看看,這可是老幫主手跡?”


    柳槐素微微頷首,滿麵愕色,江供奉朗聲道:“這信函是鐵騎交與老夫的。”


    “不錯。”鐵騎說:“護送寶石頂人京當日,辭別老幫主,老幫主曾麵交一函,囑咐交與恩師。”


    眾人恍然大悟,江供奉說:“信函之內,有老幫主遺囑,第一,薄雲天若不失德、失鏢,應即正位,今日時機正巧,老幫主靈前,了此大事,老幫主英靈有知,必含笑九泉。”


    左佐君想了想,說:“代幫主正位,本是正理,隻是我幫規矩,除不失德、失鏢,尚需不失信物,代幫主可有幫主信物?”


    薄雲天訝然道:“爹並未交信物與我,我何來信物?”


    江供奉微一昂頭,問:“左總管想必知道,馬幫幫主有何信物?”


    “不隻在下知道,馬幫五堂堂主,各分寨主都明白,馬幫幫主信物,是一柄馬頭匕首,造型精巧,是馬幫最高權威象征。”


    魯麗珠忽然往前一站,聲如銀鈴:“信物在此。”


    說話的同時,她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果然是一柄馬頭匕首,刀鞘上雕刻細致,眾人為之大愕。


    左佐君納悶問道:“老幫主為何獨厚外人,信物竟交魯大小姐手裏!”


    “薄家未過門媳婦,算是外人麽?”江供奉中氣十足,說得鏗鏘有聲,說完,看住左佐君,怪異笑笑,說:“老幫主還有第二遺囑,在總管想不想知道?”


    “你說——”


    “從遺囑中可知,老幫主並不獨厚自家媳婦,老幫主對自家兄弟一樣敬重。”


    “第二道遺囑是什麽?”


    “新幫主正位之際,馬幫總管左佐君、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柳逢春,應手持駿馬玉佩,監督新幫主正位。”


    左佐君嘴唇微張,錯愕一下,隨即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一抓胸前,抓出一塊玉佩,昂然望住江供奉。


    柳逢春驚奇看住左佐君胸前玉佩,又瞧瞧江供奉,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嚷道:“豈有此理,老幫主豈會立這般奇怪遺囑?”


    “柳分寨主。”江供奉深深望他,拱手道:“咱們多時不見,當年路過第一百三十三分寨,曾蒙分寨主熱烈款待,老夫再次拜謝。”


    “份內之事,何足掛齒?”


    “柳分寨主聽聞這第二遺囑,應歡喜才是,可見老幫主對總管與分寨主器重。”


    柳逢春悻悻一抓頸項,一條玉佩已露了出來。


    江供奉一看,慢吞吞走前兩步,指他玉佩:“這就是三年前,老幫主給你的駿馬玉佩?”


    柳逢春稍一遲疑,理直氣壯:“是又怎樣?”


    鐵騎一衝而前,拿住柳逢春。


    柳逢春大叫:“為何拿我?”


    江供奉冷冷道:“你是扼殺老幫主凶手!”


    柳逢春稍一愕,嚷:“胡說!”


    “事實豈容狡賴!”江供奉說:“當年老幫主保鏢至京,一個古董商找到我府邸,把兩塊駿馬玉佩賣與老幫主,後來老幫主將兩塊玉佩分贈總管與柳分寨主,這件事馬幫上下沒有不知道的。”


    柳逢春倨傲道:“不錯,現佩是老幫主送的,這與老幫主被殺,又有何幹?”


    江供奉看薄雲天一眼,輕輕道:“告訴他吧!”


    “是!”薄雲天朗聲說:“我爹臨終,從凶手身上扯下一塊駿馬玉佩。”


    柳逢春驚了驚,立即鎮定道:“這與我何幹?姓柳的掛的不正是駿馬玉佩嗎?”


    江供奉瞄柳逢春一眼,不屑道:“當年的駿馬玉佩是新疆和闐玉,你身上這塊是蘇州玉,兩種玉質相差甚遠,老夫老眼不花,不教你欺瞞!”


    柳逢春眼光忽然投向媚人,欲語還休,媚人低頭佯作不知。


    此時的柳槐素早已忍無可忍,她走前幾步,盯住江供奉,不樂道:“供奉大人是德高望重之人,說話千萬要有憑證,若沒有憑證,我柳槐素第一個就不服氣!”


    江供奉朝她拱手,說:“大嫂子,老夫一把歲數,沒有憑證豈敢胡言亂語?”突揚聲喝:“有請魯家莊佟管事!”


    柳槐素訝然看魯麗珠,錯愕問:“我馬幫的事,與魯家莊何幹?”


    魯麗珠笑而不語,稍頃,佟明疾步而人,江供奉問:“玉佩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佟明探手入胸襟,取出一塊玉佩,奉與江供奉:“供奉大人說的是不是這個?”


    柳槐素突然衝前,尖著嗓喝:“這玉佩哪裏來的?”


    佟明慢條斯理說:“回老幫主夫人話,是貴幫一位叫小儀的姑娘,托人轉與在下。”


    柳槐素雙目一瞪,驚奇反問:“小儀哪來玉佩?”


    佟明欲言又止,薄雲天凝著臉道:“有一件事,二娘恐怕還不知道,是小儀第一個發現爹被人扼死,小儀還從爹手中拿到一塊駿馬玉佩。”


    柳槐素麵色一訝,驚問:“你怎麽知道?”


    “小儀臨死親口告訴我的,可惜小儀活活被人刑求致死,否則二娘可從她口中問出內情。”


    左佐君虎視眈眈看佟明,沉聲問:“不是左某懷疑,小儀為何不把玉佩交與馬幫?卻偏偏交與不相幹的魯家莊?”


    佟明稍一沉吟,答道:“想是代幫主尚未回到馬幫,她一時想不出可信賴之人。”


    左佐君聞之氣悶,悻悻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江供奉置之一笑,轉頭向柳逢春道:“柳分寨主還有什麽話說?”


    “不是我!老幫主對我恩深情重,我豈會殺他!”


    “不是你?還有誰……”


    “是……”柳逢春語塞了。


    江供奉朝柳槐素拱手:“大嫂子,柳分寨主嫌疑最大,得罪了!”


    柳槐素悻悻看他,恨道:“我馬幫之事,何需你一個外人插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夫不但要插手,還要在老幫主靈前,扶雲天正位,來人,押下柳逢春,扶正幫主寶座!”已有四名兄弟上前,迅速押走柳逢春。


    柳槐素怒不可遏,說:“江供奉執意要管馬幫的事,柳槐素一頭撞死在老幫主棺槨上!”


    江供奉訝然看她,說:“大嫂子身為老幫主夫人,如此不識大體,豈不貽笑江湖!”


    “江供奉非馬幫中人,意來幹預馬幫內務,豈不更貽笑江湖?”


    “老幫主有所托付,老夫又豈能置之事外?”一揚手中信函,說:“大嫂子剛才承認是老幫主手跡,這會兒要不要細看內文?”


    柳槐素一昂頭,說:“拿過來!”


    媚人聞言行前幾步,雙手接過信函,奉與柳槐素,柳槐素看了看,冷笑一聲,正要一把撕掉,一股疾風馳到,雙肘已被江供奉拿住,信函立即被抽了去。“在老幫主靈前,撕毀老幫主信函,隻怕馬幫上下不容!”“是不是老幫主信函誰知道!”“大嫂子剛才親口承認是老幫主手跡,這會兒又矢口否認,大嫂子豈不是太反覆!”


    “不必一口一聲叫我什麽大嫂子,我不與你攀親帶故,我是老幫主夫人,你江大供奉稱我一聲夫人,不委曲你!”


    “好!老夫恭敬不如從命,夫人不願承認信函是老幫主親筆,馬幫還有總管,還有五堂堂主,各分寨分寨主!”


    柳槐素厲聲:“我不許外人幹預馬幫內務!”


    “老幫主在世,從不把姓江的當外人,今日夫人執意如此,莫非私心作祟?”


    柳槐素聞言一愣:“胡說!”


    “既無私心,代幫主正位,夫人為何阻攔?雲天是老幫主嫡親的骨肉,他不正位,何人正位?”


    “不錯,他該正位,隻是,江供奉請勿幹預。”


    “老夫不幹預,愧對老友!鐵騎!移正寶座。”


    鐵騎行前數正,正要動手,左佐君開了口:“鐵公子要移正寶座,再好不過,名師高徒,鐵公子何不趁此露點真功夫?”


    鐵騎盯他,說:“總管莫非有高見?”


    “以力扶正寶座,不稀奇,鐵公子何不以氣移正寶座。”


    鐵騎二話不說,一屈身,舉掌對準歪斜寶座,說也奇妙,寶座竟一寸寸慢慢挪移,眾人凝目注視,眼見寶座快歸正位,左佐君突然竄前一說:“我來助鐵公子一臂之力!”


    說是相助,實是相阻,鐵騎運氣朝右推,左佐君運氣往左推,至此,寶座竟是寸步難移,隻見兩人額上汗珠滴滴滾落,寶座依然文風不動。倏然,鐵騎後一鬆,左佐君趁他疏於防守,雙掌齊出,兩股氣推著寶座很快向左移,鐵騎微微一笑,再出掌,順勢左推,如此一來,銳不可當,瞬息之間,寶座已正了位。江供奉看得明白,頓時大喝:“好!”


    寶座正位的速度太快了,左佐君驚覺不對,已來不及了。


    “正道行之不得,想不到反其道竟也可行,多謝總管一臂之力!”


    原要攔他,給他難堪,想不到竟助了他,令自己窘迫,這鐵騎如此狡滑,恨得左佐君咬牙切齒,嘴上卻不得不敷衍:“好說!”江供奉高聲道:“寶座已正,左總管,五堂堂主,你們,有何高見?”


    左佐君見大勢已去,凝著臉,不情不願說:“請代幫主正位。”柳槐素拂袖而去。薄雲天行至靈柩前,屈膝而跪,說:“爹英靈在上,寶座如今已正位,可惜未查清殺父仇人,等審清問明,不枉不縱,查得一清二楚,雲天才敢坐上這幫主寶座。”


    左佐君等人一怔,隨即躬身道:“新幫主英明,我等願追隨新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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