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黑,一個藍綢衫男子,閃進丁南簡陋家中,開門見山說:“五千兩銀子,殺掉兩個人,這個買賣做不做?”


    丁南瞧對方一眼,淡淡問:“什麽人?”


    “一個馮王爺府中的段玉華,一個是王爺的三世子馮兆萬。”


    “我殺該死之人,這兩個人,該死嗎?”


    “該死,段玉華丫環出身,馮王爺收為夫人,這女人會邪術,宮中與人爭寵,一枚針,一個紙劄小人,就把人整得死去活來,你說她該不該死?”


    “好,她該死,另外那個馮兆萬呢?”


    “馮兆萬天生異稟,已摧殘數十婦女。”


    “什麽叫天生異稟?”


    “馮兆萬自十五歲起,看到女人,不論美醜老少,隻要春心大發,憑他馮王爺三世子的身份,在王宮橫衝直闖,壞人名節無數,此人是不是該死?”


    “萬惡淫為首,該死。”


    “太好了,我家主人說,先給三千兩銀子,你把二人殺了,割下段玉華頭發,取下馮兆萬牛毛紋玉佩,交換二千兩尾款。”


    “等等,你家主人是誰?”


    “丁大俠,你隻管接這趟買賣,不問主人,成嗎?”


    “好,你告訴我,段玉華、馮兆萬有沒有關連?”


    “有,他們是對母子!”


    丁南出發了。


    這一段路不好走,走的大半是山路,連牲口都用不上。分明有陸路、山路,她母子偏偏揀山路走,可見心虛,知難逃追殺。


    這就對了,邪惡之人,連陽關大道都不敢走,隻敢繞著山路而行,丁南明白,五千兩銀子是不怎麽好賺。


    唯一線索,段玉華母子可能走向“有福鎮”,鎮上有她的義父、義母,母子倆會去投靠。


    這是個很小的鎮,丁南要找段玉華義父並不難,聽說他在小鎮開了一家店,叫:“福壽旅店”。


    奔波辛勞,丁南走累走餓,也渴了,還盤算著,吃喝歇息罷,再辦正事。


    當他站“福壽旅店”門口,暗覺怪異,正午的陽光燦燦灑下來,旅店卻靜靜沒有動靜。這旅店的人不吃飯麽?沒有客商來此打尖麽?為何大門深鎖,連個鬼影也不見?


    丁南很快又驚覺,這裏不隻寂靜得詭異,且陰森得可怕,連光燦的正午豔陽,都衝不去詭異陰森氣息。


    他敲門,敲了半天,才見一個小廝開門出來。


    門一開,一股陰風竄出,丁南倒吸一口氣,小廝站在門口,咧著森冷白牙,亮著怪笑,年紀輕輕,不見生龍活虎,反覺死氣沉沉,渾身上下有一股屍氣。


    “這位小哥,我是王府來的人,段玉華大姊在嗎?”


    小廝上下打量他,微一昂頭,驕傲道:“我幹姊段玉華在王宮裏,人稱她段夫人,她享福都來不及,到這鬼地方做什麽?”


    俄頃手就要關上門,丁南忙道:“段大姊不在,馮兆萬馮公子在嗎?”


    “馮兆萬養尊處優,他是馮王爺三世子,更不會到這裏來了!”


    說完又要掩門,丁南伸手撐住,說:“你這裏既是旅店,我要宿店。”


    “你要宿店?可以。”小廝一掌朝他頭頂劈來,叫道:“我先把你腦袋打開花再說!”


    丁南適時抓他手臂,斥道:“你這人講不講道理!”


    “我這就是跟你講道理,這旅店,隻住兩種人,一種是道士,一種是死人,我問你,你是不是道士?會不會做法事?會不會趕僵屍上路?”


    丁南瞠目結舌。


    “你既不是道士,那就做死人罷,我這福壽旅店,鎮上人人都知道是死人住的!”


    他啪的再出一掌,直取丁南胸腔,丁南稍稍一閃,順勢一拽他手,旋即伸腿一攔,小廝先是被他拽了個重心不穩,很快,被丁南絆倒,跌了個狗吃屎。


    冷酷的丁南,嘴角微有笑意,大踏步而去。


    丁南在有福鎮住下。


    雖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鎮,卻因交通四通八達,客商往來頻繁,小小鎮上,也有六家客棧。丁南選城西的“光明客棧”,這裏,距“福壽旅店”最近。


    黃昏時分,客棧大廳香氣氳氤,丁南叫了酒菜吃,街肆有人敲鑼吆喝:“各位鄉親,各位父老,今夜休生打此路過,入夜之後,門窗關好,門閂上緊,大人小孩,早早安歇,免受驚擾……各位鄉親,各位父老,今夜休生……”


    丁南朝外望去,敲鑼吆喝的,可不正是“福壽旅店”的小廝?


    丁南身子不動,眼睛梭著小廝,叫:“夥計,再來一壺酒!”


    夥計立刻送酒過來,丁南朝外呶嘴:“門外麵敲鑼吆喝,做什麽?”


    夥計朝外張望一下,說:“今時休生過境,那是福壽旅店的夥計。”


    “什麽是休生?”


    “客倌不知什麽叫休生?總也聽過道士趕屍吧,可憐哪,客死他鄉,高山阻隔,隻好催動符咒,請眾鬼助其還鄉。總之休生過境,陰風慘慘,客倌及早安歇,免受驚嚇。”


    丁南心中一動,說:“休生從何而來?往哪裏去?”


    “從何而來不知道,往哪裏去也不知道,唯一可確定的,是他店裏的休生。”夥計陪笑說。


    “休生何時起行?”


    起更時分,“福壽旅店”果然有動靜。


    大門開了,先看到一個道士,手持搖鈴在前領頭,他後頭跟著三個影子,是三個人,啊,不,是兩個僵的,一個活的。


    道士五十餘歲,麵貌清瘦,搖鈴之際,嘴裏念念有祠。兩個休生,一個瘦小,一個高壯,兩者都以黃符覆臉,看不清臉麵,唯一看清的,他們聳著肩膀,一路蹦跳前進,不隻突梯怪異,且恐怖嚇人。


    後麵那個活的,是個小道士,他尾隨二僵屍之後,邊走邊一張張焚燒冥紙……


    丁南躲在一旁,看到小道士有些麵熟,旋即想起,小道士可不就是“福壽旅店”的小廝?中午和傍晚各見過他一次,原來這小家夥還是個小道士,怪不得他一臉屍氣,陰沉怪異。


    剛才原本明月高掛,風平樹靜,料不到道士搖鈴,僵屍起動,片刻間竟烏雲遮月,冷風颯颯。道士左手拎的燈籠搖來晃去,如一星鬼火,閃閃爍爍,更添詭異。


    過了街道,轉向僻野,眼前山路崎嶇,迂回曲折,後麵那個高壯的僵屍,不耐久跳,突一個箭步竄前,直竄至道士前方,這一竄,道士吃了一驚,急喝:“小休生,照規矩來!”


    小道士衝前一拉,低叫:“照規矩來!”


    高壯僵屍突然開口:“這什麽鬼規矩!”


    瘦小僵屍啪的給高壯的一掌,沉沉喝:“你是鬼,就得照鬼規矩!”


    聲音一出,丁南呆住,這是個女僵屍!


    不!僵屍怎會說話?


    瞬間,丁南明白了。他暗暗冷笑,決定不動聲色,把這出戲看個仔細!


    小小騷動,很快平息,老道士前引,休生前跳,小道士焚冥紙!


    前方忽然出現一盞燈籠,後麵有一乘轎子。


    雙方狹路相遇,轎子停下。


    瘦小僵屍一馬當先,一蹦一跳上了轎。


    高壯僵屍跟著迅速衝進轎裏。


    僵屍坐轎,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大小道士掉頭而返,大道士不再搖鈴,小道士也不再焚香,轎子則被二人抬著,朝山路行去。


    丁南靜靜尾隨轎子。


    轎子在山路迂回而行,走了好半晌,天色灰蒙蒙時刻,終於在一間農舍停下。


    兩個人縱轎子走出,一男一女。男的高壯,英俊的臉上有幾分稚氣;女的嬌媚如花,身材婀娜,輪廓好看,年紀看來很輕。


    轎夫抬著空轎走了,一男一女推開虛掩的農舍。


    做為一個殺手,為求省事,他當然可以直接闖入,問二人是不是段玉華、馮兆萬?弄清身份,他可以解決二人,帶回段玉華的一撮頭發,馮兆萬的牛毛紋玉佩,如此豈不省事多了!


    丁南卻什麽也沒做,他轉身,悄悄逸去。


    丁南到附近鎮上,找了家客棧歇下。


    殺手無情,殺手無淚,但殺手絕不妄殺無辜。


    這是丁南的守則。


    已經疲累不堪,丁南卻不肯睡,他從衣襟掏出兩張紙,在桌上展開。第一張是個漂亮的女臉,眼秀鼻挺,嘴角微微上翹;第二張是個年輕男臉,濃眉大眼,鼻尖隆起有勢,人中明如破竹,大嘴有吞盡四方氣勢……這人相貌分明極盡富貴,怎奈如今隻是個見色生淫的無恥之輩!


    他凝睇畫像半晌,小心翼翼折好,納入胸襟。


    丁南一覺醒來,已是傍晚,他神采奕奕打點罷,到醉月樓,尋他的舊識苗秀秀。


    苗秀秀人如其名,外貌纖柔秀麗,她婉轉輕唱,琵琶半遮麵的模樣教人心生愛憐。丁南凝視她,半載不見,這小妮子出落得越發標致。看她五指撥弄四弦,運指如飛,靈快得夠人眼花撩亂。


    一曲終了,丁南輕輕喝采:“好,彈得好,唱得更好,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應是十八歲了。”


    苗秀秀微微頷首:“不錯,是十八了。”


    丁南掏出一錠金元寶說:“有事勞駕大姑娘。”


    苗秀秀笑盈盈道:“丁大哥有事差遣,請說吧!”


    “有個朋友愛聽曲兒,勞駕大姑娘!”


    “行!”苗秀秀收了銀子,爽俐道:“丁大哥怎麽說,我怎麽聽!”


    隔日起,午後即有轎夫接苗秀秀外出,轎子上了山後,停在一間小農舍前,轎夫把人送到,旋即不見蹤影,唯留秀秀一人,坐屋裏彈唱,直至傍晚,轎夫再來接回。


    第三天,剛彈完一曲,門外有人敲門,秀秀開門一看,一個高壯的小爺,手提一劍,站於門外,秀秀驚奇問:“這位小爺有事麽?”


    “連聽姑娘彈唱幾日,頗覺心情歡暢,姑娘彈唱都好,令人敬佩,姑娘住這裏麽?”


    秀秀淡淡道:“小女子原是教坊中人,因歌喉藝術不如人,故而來此勤練,不想打擾小爺清靜,小女子羞愧。”


    “姑娘哪裏打擾,山居無事,聽姑娘彈唱,如聞天樂。”他稍晃手中劍,問:“姑娘看到我手中劍麽?”


    秀秀驚疑:“小爺為何持劍而來?”


    “在下幼習劍術,喜聞樂起舞,樂聲與劍招合而為一,舞來淋漓盡致,越舞精神越好,連續三日聽姑娘彈琴唱曲,在下技癢,不得不冒昧前來,在下不情之請,姑娘可否為在下彈奏一曲?”


    秀秀稍一沉吟,說:“我可為你彈奏一曲,小爺貴姓大名?”


    “姑娘稱呼在下小萬即可。”


    “小萬?”


    丁南置身暗處,看到這位手中持劍,自稱小萬的人,生就濃眉大眼,鼻高尖隆,人中明如破竹,且有一張氣吞四方大闊嘴,這人與畫像一般無二,不是馮兆萬是誰?那日從“福壽旅店”跳出的男僵屍,身形與他一模一樣,他敢確定馮兆萬無疑!


    不過,馮兆萬會聞樂聲提劍而來,頗令他意外。不是說他天生異稟,看到老少美醜女人,難忍春心大發麽?他倒要看看,他提劍而來,是何居心!


    “姑娘可知廣陵散?它旋律鏗鏘有力,以之舞劍,可以淋漓盡致。”


    苗秀秀微微頷首,盤膝坐於地麵。


    琵琶聲響,馮兆萬果然拔劍起舞,陽光映著劍光,閃爍生輝。


    丁南暗吃一驚,這馮兆萬雖非身手絕頂,看他舞劍,舉手投足,時而矮捷如遊龍,翩翩飄飄;又時而勇猛若虎豹,劍出颯颯有風。隨著旋律,他腳下忽而兒竄蹦跳躍,忽兒閃轉騰挪;他手上的三尺劍,手隨身到,或擊、或刺、或點、或繞、或劈截攔掃,招招俐落,招招勇猛有力,丁南不禁暗這人身手如此不差,何必假裝僵屍,掩人耳目?


    看他凝視劍鋒,眼神淩厲,且充滿正氣,說這人什麽“天生異稟”,“見色春心大發”,隻怕並非實情。


    丁南正看得專心,忽聽得叫:“是他!就是他!”


    琵琶聲斷,一股疾風已馳到。


    丁南急閃,啪的一聲,一把七星短劍,已插入土牆。接著一隻大鳥撲來!


    大鳥來勢凶猛,丁南第一招,先閃開淩厲來勢,避免正麵交鋒,有所折損。


    閃躲間,已看清,來的不是大鳥,而是一個人,隻因對方淩空撲來,氣勢便如一隻凶猛老鷹。


    這人麵貌清瘦,照麵之下,丁南大驚,不正是趕僵屍的道士麽?


    距離十數尺之遙,還有一個小道士。


    “是他!”小道士叫:“到旅店來找人的是他,當晚跟蹤的也是他!”


    大小兩道士眼目灼灼看他,反倒是手執長劍的馮兆萬滿臉困惑:“幹爺,怎麽回事?”


    “江湖路險,小萬,你全不知防人,這人居心叵測,想必來刺殺你!”道士瞪住他,喝:“你這廝,報上名來!”


    丁南冷傲道:“在下丁南。”


    道士瞅瞅他,又睨苗秀秀一眼,怒容滿麵:“你用意何在?找個小歌女來此彈唱,第一天,老朽就已起疑了!”


    道士轉頭瞧馮兆萬,又是憐惜,又是嗬斥道:“你這孩子,竟無防人之心,他這人是來害你的!”


    說罷,他冷眼瞪丁南,冷笑:“你敢說,你不是有心加害他?”


    “不錯,我要殺了段玉華、馮兆萬母子!”


    “為什麽?”一個女人從角落閃出來:“我是段玉華,你憑什麽殺我母子!”


    丁南朝她凝目,女人眼秀鼻挺,嘴角微微上翹,與畫像並無兩樣,果然段玉華無疑。


    丁南冷笑:“問得好!我憑什麽殺你母子?我是殺手,殺該死之人!”


    段玉華雙目一瞪,怒道:“我該死麽?我兒子該死麽?”


    丁南看看她,又瞪瞪道士:“你與這道士在一道,想必會邪術,你為什麽邪術害人?”


    “胡說!”馮兆萬叫:“我娘慈悲心腸,怎會用邪術害人?”


    道士忽然哈哈大笑:“剛才聽你義正詞嚴,說什麽殺該死之人,你這殺手,被人利用,顛倒黑白,還一副正人君子嘴臉,這不是太好笑了麽!”


    丁南勃然大怒,罵道:“鬼道士,一身屍臭,還敢笑人!”


    道士哈哈又笑:“老朽不是什麽道士,老朽姓張叫張福壽,老朽開福壽旅店旨在積德行善,你嫌老朽一身屍臭,老朽一身屍臭又如何?比你這見利忘義的殺手,強上十倍,百倍,千倍!”


    丁南聽他說“見利忘義”,勃然大怒,叫道:“我先給你一點教訓,再殺了兩個該死的東西!”


    說著,身背的寶劍出了鞘,直刺張福壽。張見他寶劍刺來,突地在胸前一抓,丁南定神一看,這才發覺張福壽背了一支作法用的搖鈴,隻不過,這搖鈴比一般搖鈴要大上至少三倍。


    搖鈴向前一甩,中間的舌心突然飛竄而出,成了一個刺鉤,撲向丁南。


    外型似搖鈴,用起來卻是十足兵器,一個長柄,用來掌握應敵,中間半球形鐵罩,像盾又似護手,最中心伸出的刺鉤,樹枝分叉般,靠前頭部份,是尖銳可戮人的長刺,橫生的部份則是鋒利短鉤。


    丁南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不過他明白,若是一個不經心,被連刺帶鉤,必然不堪設想。


    對付鋒利的兵器,尤其這種有鉤有刺,形狀奇怪的兵器,丁南的訣竅是,先避之,再細作觀察,反擊之。


    他避開,隨即斜竄一步,從側方攻擊張福壽。


    兩人你來我往交手十數招,丁南看出,張福壽用怪兵器竟如用劍。如此一來,他放心大半,管它兵器如何怪法,對方仍是以劍法出擊。


    兩人進退跳躍,縱橫遊走,丁南倏然拔竄而起,原來他已看出搖鈴的特性,知道一昧纏打不是辦法,為求速戰速決,他已找出對方的弱點。


    不錯,怪兵器雖有刺有鉤,看來銳利,但它半球形罩子,如盾似護手,外貌樸拙,沒有機鋒,看準它不傷人造型,丁南淩空躍起,飛起一腳,蹋中球罩,這一腳飛出,力勢甚猛,張福壽再也抓不住,怪兵器脫後飛出。


    方甩脫敵手,另一敵又欺上,丁南微笑:“來得好,你馮兆萬才是我要找的正主兒!”


    馮兆萬看看他,納悶:“殺手殺人,總也要有個道理,誰買通你?”


    “一半人家買通,一半我自己,我殺該死之人,順便賺賺銀子花用。”


    “如果是不該死之人呢?”


    丁南一愕,冷笑:“動手吧,你若本事高,你們母子自去,我不為難!”


    馮兆萬靜靜看他,說:“丁大俠認為凡事動手,就可解決麽!”


    丁南一怔,這馮兆萬僅隻十七、八歲,臉上原本有幾分娃娃稚氣,這話一出口,他看來竟成熟老到,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我母子不知哪裏有錯,丁大俠竟要來追殺?”他深深看了眼丁南,說:“丁大俠莫非聽信人言,說我馮兆萬天生異稟,摧殘女人,才認為我是該死之人?”


    丁南愕住了,這頃刻,反而說不出口了。


    “丁大俠與我素昧平生,我原本不需剖白自己,但看丁大俠翩翩俠士,竟為俗人所用,做怪異之事,令人十分惋惜!”


    丁南雙頰臊熱,帶幾分氣惱道:“你馮兆南母子,前日假扮休生,這事,難道不怪異?”


    張福壽突然行近,說:“假扮休生!是我的主意。”


    “邪惡之人!邪惡之事!”丁南嗤之以鼻,隨即嘲諷道:“剛才看你馮兆萬舞劍,分明身手了得,竟還假扮休生,豈不令人好笑!”


    “有何好笑!小萬一片孝心,他不怕別人動刀殺他,卻怕母親難以自保,假扮休生,原是掩人耳目。”張福壽瞪住了丁南,不樂道:“這事與你何幹?要你冷嘲熱諷!”


    “邪惡之人!邪惡之事!”丁南仍舊搖頭。


    “有人受邪惡之人利用,猶理直氣壯,這才是邪惡之最!”


    丁南眼掃段玉華,冷冷問:“邪術害人,又怎麽說?”


    段玉華容顏一黯,說:“我受邪術所害,幾乎枉死,丁大俠口口聲聲說我邪術害人,我若邪術害人,宮中人早巳被我害得七零八落,我母子又何必狼狽出宮?”


    聽她說得理直氣壯,丁南暗想,莫非有隱情?他稍調氣息,問:“段夫人說什麽被邪術所害,這怎麽回事?”


    段玉華稍一沉吟,說:“丁大俠既如此追問,我就與你說了實話,我在宮中,馮王爺對我甚好,後來生了兆萬。兆萬練武練得好,又聰敏好學,王爺對他格外寵愛。王爺因戰功被封為藩鎮,可世代承襲爵位,王爺屬意兆萬,原本兆萬是三世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無奈大世子文弱多病,二世子性喜遊樂,王爺有心傳爵位與兆萬,引起他人妒恨,多次趁王爺出征,欲置我們母子於死地,我母子隻有被人所害,又豈能加害於人?”


    “不錯,”馮兆萬說:“年前,娘中了邪術,胸口、頭部疼痛,又喊又叫,奄奄一息,聽說有福鎮張掌櫃能解邪術,遂千裏迢迢,一乘小轎,將娘送往張掌櫃家中,由張掌櫃解了大厄,娘感謝張掌櫃救命之恩,拜張掌櫃為義父。”


    丁南聞言,目瞪口呆望住眾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張福壽忙道:“段夫人誠意要拜,老朽哪裏敢收,老朽開福壽旅店,一身屍氣,如何有膽收段夫人為義女?”


    段玉華輕輕一歎,說:“小女子原本是個丫環,蒙王爺寵幸,才有這夫人名位。世間人誰不貪求榮華富貴?可小女子偏被那些虛假的榮華折騰得遍體鱗傷,如此說來,富貴中人,有何可喜可傲之處?多少人為爭權位,至親成仇,爭鬥不休。義父說他一身屍氣,我那馮王爺不也一身屍氣?他那顯赫爵位,豈不也是成千上萬枯骨堆積而成的?如今我母子置身宮外,粗茶淡飯,隱姓埋名,日子過得比宮中自在,隻可惜,我母子行蹤被人發現,義父的家再也住不下去,想換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隻好假扮休生,沒想到又被丁大俠跟蹤,看來天下之大,竟沒有我母子二人容身之所,這日子還怎麽過下去!”


    她眉頭深鎖,滿臉憂愁。


    馮兆萬忙說:“娘不必掛慮,等爹戰場回來,你我再回王府,咱們遇害不死,將來必有大福的!”


    段玉華微微點頭,目光朝丁南注視著,緩緩說:“丁大俠,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我全說了,你若還認為我母子該死,就聽憑於你了!”


    丁南臉頰臊熱,嘴唇蠕動,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有地洞可鑽。


    突地,他挺挺胸,板著臉說:“無辜之人,姓丁的不妄殺!”


    他掉頭,挽起苗秀秀欲去,聽得叫:“丁大俠!”


    他回頭,一掃眾人,朝段玉華、馮兆萬點點頭:“二位放心,不會有人追殺二位,我很快回來!”


    眾人大愕,丁南淡淡一笑:“二位無辜,我不許別人輕舉妄動!”


    張福壽深深點頭。


    馮兆萬急忙搖頭,說:“我母子付不起銀子!”


    “殺手做事,不一定憑銀子!”眾人驚愕間,他露齒大笑,挽起秀秀的手,昂昂然,飄飄然而去。


    他的神情,驕傲極了!也瀟灑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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