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振明敢孤身逃離竹山教,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經過縝密的籌謀。


    事實上,早在數年前,他就得到了一枚出自秘境的鑰匙。


    到了如今,總算確定了秘境入口的位置。


    “總該到我時來運轉了。”


    ·········


    永捷山,竹山教山門。


    此處常年彌漫著白色雲霧,樹林深處,一道蜿蜒曲徑,直通山頂。


    巍峨璀璨的宮觀,分布在山脈各處。


    禁地山穀之中,飛鳥絕跡之地,一雙蒼茫的眸子,緩緩睜開。


    赤紅色的明霞自洞中升起,縈繞不散,照亮原本冰冷司機的溶洞。


    這處地下溶洞之間,無數鍾乳石,奇形怪狀,在紅霞映照下,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枯瘦如柴的玄色道袍老者,緩緩自定坐中蘇醒。


    “唐家小子,靠近那機緣所在了。”


    沙啞的語氣,仿佛木片刮過桌腿的那種粗糙感,又好似是幹涸了許久一樣。


    枯瘦老者,不疾不徐地伸出鷹爪一般蜷曲的右手,一截仿佛朽木般纖細幹瘦的手臂,脫出道袍。


    嘩啦一下,這不知穿了許久的服飾,終於完成了他最後的使命。


    片片化作蝴蝶,四散而開。


    令人驚訝的是,衣袍鎮落之後,老者周身彌漫出三寸長的紅霞,凝成實質。


    一看望去,幾乎有著凝固般的質感。


    內層更是隱隱可見,絲絲暗金色流光,在肌膚表麵遊走、流淌,猶如液體一般。


    通體籠罩在霞衣之中,老者無悲無喜,隻是對著虛空不知名處說著:


    “道成肉身,真君之秘,這就是長生不死的奧義,如今我已經參透最後一節。”


    “惠帝,你終究沒能參透,這一局,終究是我勝了!”


    洞外,隱隱有龍吟虎嘯,風雷大作。


    絲絲黑氣,自虛空之中傳來,化作道道鎖鏈,就要纏繞上來,將這老者拖入某處。


    卻在靠近時,被紅霞擋在三丈之外,不能再靠近半步。


    見狀,這老者也不稀奇,隻是嗬嗬笑著,麵上卻殊無笑意:


    “惠帝,你已去位,不是在位天子了······這已經不是你的時代了!”


    “如今已經是大成朝,你這前朝皇帝,還逞威風?”


    話語未盡,霞衣微振,就見赤光橫掃,一切異象煙消雲散。


    “我熬死了大鄭,潛行匿蹤,又借秘術封印原身,在此枯坐二百年,假借元神,代代轉世,終於給我等到靈汐複蘇的一日。”


    右掌向前一推,洞中忽地自上而下,照下一道幽冷光華。


    此光似是月華,光中點滴有著如棗核般大小的月黃色光團。


    伴隨著老者的操縱,光柱緩緩照入溶洞地表。


    下方晶瑩的玉石,就此緩緩變得透明、虛幻,最後豁然洞開。


    七個穿著掌門服飾的身影,沐浴在光華中,緩緩懸浮、升起。


    其麵目雖都有不同,但依稀間,還是可以自細微的眉眼之處,看出一些相同的影子。


    如有竹山教中人在此,必能分辨出來。


    這正是竹山教曆史上最傑出的七代掌教。


    “七代轉生,都是我的血裔,血脈相近,貼身訓導,這才能完成渡魂·······”


    即使是再如何鐵石心腸,他也不禁在此時猶豫了一下。


    渡魂轉生之術,強奪他人軀殼、命數,以此渡魂,元神強行駐世延年,避免冥土召喚。


    此乃鬼仙之道,不死之術。


    自天地變遷以來,鬼仙之道早已不合時宜,即便如此,身為竹山教的開山之祖,竹山陰依舊自前人故智之中,汲取了精華,創造了相對完善的渡魂轉生。


    現在此處,每一個身軀,都是他的嫡親血脈。


    也是他自幼看著長大,的的確確最是親近之人。


    這渡魂轉生之術,最是詭異,越是彼此親近,氣機融洽,越是容易,反之選擇毫無關係之人,幾無成功可能。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縱然感情隨著時日推移,日漸淡漠的他,也並非真個木石心腸。


    相反,隨著修行,竹山陰的感情愈發深沉、真摯。


    每一個,都是他的子嗣;


    每一個,都必須投入真摯的感情;


    每一個,都必須是完全自願為他犧牲。


    因為這血脈的聯係,因為真摯的感情,以及那即使知曉內情也依舊無怨無悔的奉獻······


    唯有這些苛刻的條件都達成,這具軀殼才能讓他的元神寄宿,進入之後甚至活動自如,宛如自家正身。


    隻是,作為代價,被寄宿者就得代替他的部分命數,前往冥土。


    生死有命,禍福在天,而純以肉身長生不朽,實乃與天相爭!


    此舉無疑是偷天之機,生生自不可為之中,截取了那成道的一線天機。


    “雖說能借此強行駐世,但依舊受了天譴,每代必活不過四十,就會早夭·······”


    心中略有遲疑後,但竹山陰依舊是義無反顧地下手了。


    蛻變真君那一步,不能以寄宿之軀,必須得以他正身踏出。


    為此,他必須毀去這七具遺骸。


    指尖電光一閃,七具遺骸在空中化作粉末。


    大量淺紅色光明,如液體般匯在空中,混合著月華,緩緩沉入了下方不知何時顯現而出的池池塘。


    一池墨紅之色,一丈見方,緩緩滿溢,距離池邊僅有一線之分,終於是停滯下來。


    上方原本有著一米方圓的月華,漸漸已縮小至筷子粗細。


    絲絲如牛毛般的雨絲,帶著清新之氣,自上方悄然飄灑而下,絲絲填充著池水。


    雖不多,但勝在時時刻刻,聊勝於無。


    “積攢多年的地氣,香火,也一下都填進去了,距離填滿靈池,隻差些許。”


    莫看僅僅隻差些許,靈池僅有一丈見方,但要彌補這一線之差,卻不是那麽容易。


    方寸之間,靈池之中,滿滿的都是靈液。


    每一滴,都是長久的積累、提純、精煉。


    看似輕易,其實已是二百年間,此處洞天地氣積累,加上竹山教香火功德所化。


    靈池底部,更是隱隱可見絲絲淤泥。


    其中隱隱有著數以萬計的人麵,在掙紮、怒罵,似乎有著強烈的不甘。


    可都被一株散發著淡淡白光的蓮藕,鎮壓在根係之下,絲毫不能動搖半分。


    竹山陰可以聽到這些亡靈的怒罵聲。


    他們生前入教,不曾得傳正法,死後卻也不得進入靈界,時時鎮壓在靈池之下,不得自由,自是積累了不少不甘、怨念。


    殊無愧疚,對這些教徒,他自問已經手下留情。


    當下冷笑兩聲,嗬斥道:


    “你等有何可怨?”


    “本座便是不傳你長生正法,可那又如何!”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誰還不藏著掖著!”


    “師傅肯教,那叫恩情;不教,那叫道理!”


    “你等一介凡靈,死了魂歸冥土,算算時日,早就該化作灰灰,是我留住你們,才能苟活至今!”


    “如今還有什麽不平,什麽不甘!”


    “要不是我為了保住自家秘密,擔心你們吐出細節,壞了我百年大計,鬼才懶得理會你們!”


    一通義正言辭的嗬斥聲後,池底再無異動。


    竹山陰又是哼了幾聲。


    這些死靈多少還是知道點好歹。


    真要不外泄秘密,他大可辣手摧毀魂體,讓死魂也無法開口。


    之所以還消耗靈力,供養這些凡靈,一來是念在曾有過一段名義上的師徒緣分,哪怕實質上他沒有傳授什麽,二來就是因為養活死靈這點消耗,還可忍受。


    緩了緩,他換了種語氣:


    “雖是我自家將成道果,卻也有賴你等犧牲,才等來轉機。”


    他眸子深沉,語氣低沉,卻是漸漸恢複了清澈年輕的嗓音。


    “今番我身證真君,長生不死,乃是百年以來一等一的大事,是該慶賀下。”


    “真君之貴,在於寶體不朽,道法通玄,無懼尋常火器,且來去靈活自如,一日能進退萬裏,縱是今朝,也虛予以賜爵封土,以示安撫。”


    “屆時,天下之大,大可任意來去,我屬意海外一處大島,興建道國。”


    “建立官署,牧民一方,龍氣成形,必將你等洗去陰質,化作護國英靈。”


    他的聲音,穿透池水,傳入池底淤泥之中。


    那淤泥看似普通,內部卻別有天地。


    暗紅色的天空下,是黯淡的光明。


    稀少的土地,大片的黑水,一群身上帶著灰色穢氣的囚徒,帶著腳鏈、手鏈,分散在各處浮島。


    浮島很小,小的,僅能供一人蹲坐;大的,也僅僅可以供三五人並躺。


    汙濁的黑水,不時泛起道道波瀾。


    絲絲源自冥土的引力,如磁石吸引鐵屑一般,吸住了所有死靈。


    他們麵目模糊,魂體黯淡無光,渾身上下猶如灌了鉛,隻得有氣無力地趴在自家的浮島上。


    腳鏈、手鏈上,流轉著絲絲暗白色光明,長在暗紅色的浮島表麵,生了根一般,根本扯不動。


    “······待我成道之後······將爾等化作護國英靈·······”


    也不知為何,上方輕聲細語,經過靈池之後,再傳達至這處空間,就聲聲如同雷震,回蕩在耳畔。


    早已麻木的死靈,也隻是聽了一兩遍,就不再理會。


    震動的聲音,在平靜如鏡麵般的黑水上,漸漸震起了絲絲浪花。


    他們盡可能蜷縮著身體,不讓黑水濺起。


    偶爾有一兩滴黑水濺到魂體之上,頓時發出絲絲響聲,如硫酸一般腐蝕著那一塊。


    肉眼可見的,那倒黴的死靈,身上穢氣又多出了些許。


    不久之後,聲音停止,黑水又重歸寧靜。


    早已麻木的死靈,也無心理會,此間再度陷入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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