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離的手被末無端攥在手心,他下意識地想抽回去,末無端卻攥得緊。他也沒再抽第二次,任她牽著大街小巷遊走。


    本來那些鬼魂還基於對剛才強光的恐懼,縮在屋中不敢出來的。但沒多久,整座城裏到處傳來他們的哭叫聲。


    這座城中本就遊魂眾多,近三百年前,隋城經曆了一場嚴重的瘟疫,死去了將近半城的人,幸存者們逃了出去,再也沒回來,這裏成了一座荒城。很多人在病中昏睡死去,醒來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身邊還有那麽多熟悉的麵孔,他們仍舊像往常一樣平淡生活,全然不知時光流逝。


    他們的屍骨一直留在原處沒人收斂,早成了一把枯骨。可不知道自己死了,就難看到自己的屍骨。明明就在眼前,可數百年來,他們視而不見。


    那道神光掃開了眼前的迷霧,滿城的人骨盡顯。


    有些鬼大概受了驚嚇,有些鬼大概想起來了。


    末無端手指往天空一點,一盞燃著藍青色火焰的巨大油燈出現在半空。


    這盞巨大的引魂燈將隋城的天空照成陰冷的青黑色,整座城中的鬼魂都沐浴在這青光下。


    作為鬼魂,引魂燈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最終,他們停止哭嚎,離開自己的屋子,慢慢向引魂燈下聚集。燈火帶不來溫暖,引魂燈火寒冷徹骨,正合了鬼魂的溫度。看著這盞冥燈,許多鬼魂開始啜泣,明白了自己的歸途。


    引魂燈不僅引來了鬼魂,把之前失蹤的那幾個小鬼也招出來了。那幾個小鬼到了隋城發現滿城都是死魂,他們帶不走這麽大的數目,本想回鬼府稟報,卻發現出不去,好不容易等來了羅刹,羅刹卻與一個無名人交戰,被打散成了無數厲鬼。厲鬼天生最討厭招魂的鬼府小卒了,還好他們幾個跑得快,躲得嚴。直到發現外麵有引魂燈青光,知道鬼府又來了救兵,才敢從枯井狗洞裏鑽出來。


    幾個鬼卒看到末無端,掬了一把老淚,從來沒覺得這姑奶奶看上去能這麽親切。


    鬼魂是都到了,現在對於末無端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麽帶著他們離開這裏前往鬼府。眼下別說要帶這麽多鬼魂,她自己都走不了。


    末無端自然而然就去看源離,就沒有這位天神幹不成的事。源離不去看她,道:“現給了你那麽個好東西,拿出來用用吧。”


    末無端趕緊把圓環摸出來,源離接過往天空一扔,圓環發出輕柔的亮光,瞬間從天到地圈出一個巨大的圓形空洞。


    源離對末無端道:“它通往你想去的地方,走吧。”


    末無端點點頭,讓那幾個小鬼開路,中間一浩浩蕩蕩的隋城死魂,自己與源離斷後,回了鬼府。


    她帶回的死魂數目龐大,羅刹又還沒醒,便教給其他十七部去審理了,她反而落個清靜,把昏迷的羅刹翻天覆地的研究。


    三天了,羅刹還是那張美豔的臉,沒有變成其他樣子。


    末無端盯著看,問源離道:“她不會再變化了?”


    源離道:“她之所以會不斷變幻,歸根究底是結合得並不穩定。現在被拴牢了,自然不會再變化了。”


    說完,又補充一句,“選了個你喜歡的樣子。”


    末無端無心地接了一句嘴,“啊?早知道,我更喜歡那個白麵書生的。”


    源離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不喜歡。”


    說完這話,他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半響不再開口。


    羅刹還沒醒,想來是分散時受到了震蕩過大,還得些時日才能緩過來。末無端終於看夠了,不看了,拉著源離回了自己的府宅。


    確認他們出了門,不會再回來了,羅刹才偷偷睜開眼睛。他早醒了,一直在裝著昏睡。他被打散的時候沒有羅刹的意識,但凝結之後,卻還記得自己差點弄死末無端。不等大神消了氣再醒,是等著被問罪嗎。自己就這麽躺著挺屍,想必大神不會有鞭屍的愛好。


    他偷偷爬起來,連府中的小鬼也不敢驚動。試著運轉了兩周靈力,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順暢,正是羅刹多年來最巔峰時的狀態。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黑圈,感歎天神之物就是不同凡響。


    羅刹有點兒沾沾自喜,不經意想到,要是現在我和獨明再打,不一定會再落下風。


    意識到自己在想獨明,羅刹便憂慮起來了。


    第一個進入鬼府的隋城之鬼,明顯是獨明放進來的。目的,應該就是引鬼府調查這裏。他最終是想要做什麽,羅刹還不能肯定,但直接對他動手,說明他肯定不是和鬼府站在一邊的。


    他到的時候,獨明已經等在那裏了,看到是他,有點兒失望,直接送了他兩道罡風。羅刹見對方強勢,本不欲多生枝節,於是表明身份,認為對方不會隨意與鬼府為敵。卻沒想到,當對方聽到他是鬼府第五部陰司的時候,換回一句“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坐上這個位置。”


    羅刹那天的情況並不差,算得上他千變萬化中的上等狀態,但眼前這個對手卻一直將他壓製住在打,而他打出的招式都次次與對方擦肩而過。


    百招過後,羅刹感覺到了對方的殺氣。他似乎不耐煩了,不想再陪羅刹玩兒下去,準備結束這場戰鬥……


    羅刹的最後一招,是將自己爆裂開來。這幾乎是同歸於盡的招數。但結果如何,通過那些厲鬼的眼耳,羅刹是看到了的。對方被炸飛出去,的確受了傷,但離死,還遠得很。


    那個家夥拍拍灰塵站起來,說:“作為我的繼任者,你勉強合格了。”


    這句話,羅刹一清醒,就知道他是誰了,第五部前陰司獨明,曾經十八部陰司的最強者。傳說突然放棄陰司之位選擇去投胎,現在卻再次出現了。


    此事定要向陰司長匯報,以免那家夥有什麽陰謀得逞。


    正想著,房門突然被推開了,羅刹迅速跳上床躺好,一動不動。一個小鬼進來。手上捧著根木棍。小鬼猶猶豫豫對著羅刹的床道:“羅刹大人,是天神讓我來傳話的,他說無論你是醒是睡,都要我把話帶到。他說,這根棍子,十下,自己動手,不打臉。”


    似乎小鬼也覺得向個昏睡的鬼傳話不像樣,但天神的旨意又不敢違抗,又道:“天神讓我一直在這裏等著,等羅刹大人醒來打完為止……”


    話音末落,羅刹翻身就起來了。這話說得很明顯,大神知道他醒了,處罰不過是十棍子,再裝睡就是找死了。


    羅刹坐起來,道:“棍子給我吧,我醒了。”


    小鬼吃驚,這羅刹大人醒得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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