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疊疊的山巒間,一條溪澗淌過草地自深穀川流而出,幾間小屋雅致樸素。


    末無端終於想通不再做鬼,取回肉身還陽。鬼做久了,曬著太陽暖哄哄的感覺一時間竟然不能適應。


    源離雖然極力克製住了自己屠殺的衝動,但常常心緒不寧,焦躁不已。末無端便選了這麽個清靜的地方和他住下,磨磨他的心性。


    無涯境早已修複,隻是物是人非,無論是末無端還是源離,都缺了勇氣常住那裏,那個屬於生臨尊天的地方。


    修複好以後,源離曾一度覺得有什麽地方有些奇怪,後來終於發現了,第七方雲天的大殿上方,那塊空白的匾額上,生臨殿三個大字。


    無意間掛上的匾額,不知道是生臨尊天忘不掉,還是魔神還記得。


    末無端趴在桌子上,看著收拾屋子的源離,忽然想起自己往無極乾坤袋裏也塞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正好一並拿出來整理。


    最多的仍然是……金子和銀子,末無端花了一輩子,直到死都沒花完。她看看旁邊這個財富製造儀,心道,這些錢還是什麽時候送去丹陽派吧,禍害了他們那麽多次,好歹給大家再改善一下夥食。


    然後就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末無端從裏麵摸出一隻紫竹銀毫,都忘記是什麽時候買的了,但肯定是買給某位神的,遞給源離道:“送隻新的給你,不準再畫其他女人了,男人也不行。”


    源離彎著嘴角一笑,接過了,和另一隻玉鑲金掛在一起。


    裏麵還有一個包袱,末無端有點兒奇怪裝的什麽東西,打開來露出一隻大紅的衣角,她才想起來忘了什麽。


    綺妙為她做的婚服,如今已為神婦,還沒機會拿出來穿一穿。


    在身上比了比,十分合身,末無端有點兒不甘寂寞起來,盯著源離,“你說,咱倆是不是還缺場婚禮?”


    源離的手停了停,道:“那便辦吧。”


    源離如今閑不住,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當即召出傀儡仙,把整個山穀布置的喜氣洋洋,又列出請柬,派他們給末無端的好友一一送去。


    這是一場曠世的……古怪婚禮。


    新娘子不需要迎,新郎官不需要接,賓客到的時候,他們倆穿著大紅喜服正在酒桌上擲色子。源離自帶神運,末無端輸得將桌子角都要拍下一塊來。白爻滿場亂躥,差點兒打翻桌子,流霜一邊布置場地一邊追著白爻不讓它惹事。


    說是場婚禮,不如說是場宴席,末無端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她的婚禮應該幹些什麽,最後隻想到了一樣,吃。


    源離憑借一已之力,做了數百桌珍饈美食,隻這一點,末無端就覺得這婚結得值,隻是……氣氛有點兒詭異。


    光天化日之下,神鬼仙人妖混作一潭。直到此時,末無端才察覺自己的交際圈子還真是格外的複雜。


    最先來的是羅刹和呂風,跟著一幫第五部的小鬼,還帶著鬼帝的賀禮。羅刹自從正經八百做了女鬼,穿著常常……也真難為呂風和她走在一起。末無端斜眼去看源離,見他目光沒落在羅刹裸露在外的纖腰上,才放心。


    然後就是曾經無涯境那一幫子仙人仙童,隻末無端幾個好友早有心理準備,興高采烈,舞翩兒更是摟著末無端不撒手,其他仙人個個麵色糾結,硬擠出十分燦爛的笑容來。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就要讓末無端捧腹。落英仙子隻和往日仙友寒暄幾句,就纏著呂風混進了鬼群。


    做人的總比做仙鬼的要慢一些,柳晚照夫婦帶著丹陽派眾人前來,南宮望本來想好了一百句戲言要鬧新娘,但見了末無端身旁那位,頓時感受到自己的想法多麽的放肆,生生全吞了回去,閃到一邊兒去和流霜敘舊。


    空靈派和雲霄宗也受到了邀請,但他們受到的震驚顯然比丹陽派深重多了,他們得從最初的事件接受起,比如,死了的末無端什麽時候又活過來了?


    隻有星如雨算有些心理準備,笑著對末無端道了一聲恭喜。


    葉複齊眼睛都要落下來了,末無端朝他眨眨眼,“幫你傳了那麽多青師兄的消息,你不會不認賬了吧?”


    葉複齊的下巴掉了兩次,居然是那家夥!


    最後來的,是源現。


    他手裏還托了個盒子,遞給末無端,“靈主知道你不會邀請他,讓我帶給你的。”


    金洛水曾經隨口說過一次,若有一天末無端能嫁出去,會送給她最珍貴的賀禮,可這個最珍貴的朋友已經消失。


    末無端本想把盒子填山沉海,但後來想了想,自己的好日子,懶得與那家夥置氣,便和其他禮物堆到了一起。


    兩位大神天生的冷臉嗆得全場仙鬼不敢吭聲,隻好匆匆道了賀,入席老實吃飯,菜一入口,更是埋頭苦幹。


    反而是感覺不到源離源現神氣之巨的凡人最為開心,圍著末無端敬個不停,韓語商喝到最後還把自己喝哭了,摟著末無端道:“連你也嫁出去了,隻剩我,幾百歲的老姑娘。”


    末無端也醉得不清,和韓語商摟作一團,眾人好不容易才把她們拉開。


    源離與源現天然生人勿近的氣場,雖然源離貴為新郎,但來赴宴的眾人隻是規規矩矩給他道個賀就遠遠滾開。


    兩人麵對麵獨坐一桌,幹瞪眼。


    源現一肚子話要教訓他,話到嘴邊,又總覺得今天的場合不合適。源離冷著個臉,一點兒歡迎朋友的意思也沒有。


    最後,還是源離這個做主人的開了口,“抱歉。”


    這句話是對源現說的,更是對數萬年來痛不欲生,求而不得的生臨尊天。


    源現看看另一邊喝得昏天黑地的末無端,道:“他聽不到了,但沒關係,已經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結局了。”


    他突然想笑,生臨尊天加上魔神無端,末無端加上源離,同樣的一團靈力,一絲一毫也沒減少,可已經如此不同。


    一場持續了三天三夜的宴席,末無端醉了醒,醒了醉,最開始拘謹的仙鬼們也漸漸適應了新郎的木板臉,吃喝聊作一團。


    隻可憐忙得一群傀儡仙和流霜七手八腳也不夠用。


    末無端不知道從第幾次醉酒中醒來,天色大亮,流霜已經送走了所有客人,縮成小小一隻盤在屋頂上,源離端著一碗醒酒湯進來,扶她起來,讓她靠在懷裏,一勺一勺喂給她喝,道:“現在,可以踏踏實實做我妻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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