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海洋是藍色而平靜的,海天一色,天上雲朵漂浮變幻,朝霞晚霞霞光溢彩,因此大海每日都會有不同的景象。


    而孽搖羝旁邊的東海,萬萬年來,海水一直都是沸騰的,沒有顏色,沒有鹹濕的海風,也沒有魚蝦蟹貝。


    進入海底的黎朝,滿目都是黑色的,千奇百狀的石頭,用手碰上去,隻覺得像是要將人烤熟。


    因為太陽落了下來,整個海底都是亮堂堂的。


    刺眼的亮光,使得她必須眯著眼,才能勉強向前行去。


    在這裏,神識鋪展不開,黎朝隻能努力深呼吸,盡量讓自己萬分緊張的心平靜下來。


    黎朝還在慢慢尋找九韶,而海麵上,正準備也進入海底的鉞戈被風焰擋住了腳步。


    風焰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含恨意盯著鉞戈。


    鉞戈看向他,臉上的笑容是不屑而諷刺的。


    風焰強忍住喉嚨裏的血腥味,說:“魔君,你既然想要六界,想要孽搖羝,你若明智,就不應該來打破太陽東升西落的秩序!凡界也屬於六界,如果沒有了太陽,凡界也將不複存在!”


    “凡人而已,一群螻蟻,有什麽好在乎的。”鉞戈的神色漫不經心,笑容邪痞。“天族的人道貌岸然,守護凡人的大道理,天族和冥界的的人一天到晚不厭其煩的說,如今你一個孽搖羝的人,也在本君麵前說,你們沒說膩,本君聽都聽膩了,你們允許凡人修仙,偏偏又高高在上,對他們的修仙之路處處掣肘,還將那些明明修成了仙,可是道德稍有敗壞的凡人趕到魔界來,處處敗壞我魔族的名聲,一群被你們蒙蔽了雙眼的凡人而已,活著的時候被你們當做玩偶般對待,還不如死了算了!”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鉞戈的神色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像斧鉞兵戈般泛著一股子血腥氣。


    風焰強穩住心神,對著鉞戈大吼:“魔君,天地初生混亂不堪,如今的秩序井然便是正道,分明是你的想法太過偏激!等主君回來,絕不會允許你在此如此放肆!”


    鉞戈的笑容消失,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他的聲音低沉,說:“當初在重華殿上議不歸山一事時,折蘇為了那九韶,竟然說要吩咐你將太陽扔到我魔族去,她可真是敢想!”


    他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度,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他得意的看向風焰,說:“你不知道吧?剛才跟著九韶跳入那海裏的鬼仙就是這孽搖羝中人等了很久的折蘇,本君不會讓她死,可是她也別想好好活著!”


    鉞戈看向早就被燒焦的扶桑神樹,繼續說:“這孽搖羝沒有了扶桑神樹,還會有什麽用?這裏很快就會在本君的鼓掌之中,這六界於我,不過都是探囊取物!無人能阻本君!”


    風焰此時心中驚喜交加。


    他沒有看清剛才跳入東海那女子的容貌,隻看出是一個鬼仙,可是以鉞戈的脾氣,在這裏同他說這幾句話已然是難得,不會有那麽多的閑心會說假話戲耍他。


    所以,剛才那女子一定就是主君!


    可是,怎麽會這樣?


    之前重華殿上現身兩位扶桑神女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


    據說其中一個是冥界的聖閻女,做凡人前是女妖,下了一個詛咒讓自己投胎之後有了主君的臉。


    他聽說這事,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在孽搖羝等了這幾日,都沒有等到真正的主君回來。


    有仙婢說,主君去了九韶上神的天音殿。


    主君戀慕九韶上神,他也知道,放下心,就沒有再打聽。


    可是今日,這魔君竟然說那鬼仙,冥界的聖閻女才是折蘇。


    到底是鉞戈搞錯了,還是這才是真相?


    風焰心中百轉千回這一會兒,鉞戈準備進入海中將黎朝帶上來。


    當初將黎朝留在魔族,是為了一解心頭之恨,順便將景蒼誆騙到魔族來打一架,也好得一個與天族開戰的名頭。


    沒想到,黎朝被九韶救走,後來又去了人間,設計破壞了他對那些凡界道士的控製,讓那些人對自殺修煉鬼仙一途避之不及。


    現在她就在海底,他一定要將她捉住,免得她又壞了他的大事。


    況且,她的命關乎著月兒的命,為了那株長生草,歲崇不會讓她死,可是如果歲崇沒有看住她,她要是什麽時候死了……嗬!


    不將她關在魔族,他終歸放不下心。


    鉞戈想要下海,可是風焰又怎麽能允許?


    如果那女子真是主君,保護她的安全是他義不容辭的職責!他絕不能讓鉞戈下去!


    風焰先向鉞戈出手,鉞戈隻好停下下海的腳步,接他的招。


    隻是風焰本就受了傷,也從來都不是鉞戈的對手,不過幾招就沒了反抗之力。


    反觀鉞戈,修長的身形依然挺拔如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死物。


    風焰垂下眼,看來,他沒辦法守著太陽,直到羽化的那一天了。


    真可惜!


    太陽,要怎麽辦啊?


    鉞戈正準備給風焰最後的致命一擊,卻沒想到,風焰抬頭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見的笑了一下,然後……


    風焰微轉脖頸,霎時變作一隻金黃色的三足烏鴉,向著鉞戈衝飛而來,氣勢洶洶。


    鉞戈不以為意,三足金烏的真身再如何厲害,也比不得浴火而生的鳳凰,雖然它們長得也很是相像。


    鉞戈微側身,就避過了風焰的襲擊,風焰再接再厲,再次襲來,鉞戈看著它那暴露在危險範圍內的一隻腳,微微一笑。


    隻是鉞戈右手一手捉去,風焰卻出乎意料的使勁一掙,他的那隻腳直接被鉞戈扯掉了下來。


    鉞戈驚訝,他並未如何用力,怎麽會這樣輕易的斷了風焰的一隻腳?


    風焰卻不給他思考的機會,強忍著劇烈的疼痛再次向著鉞戈飛衝過去,在近身的一瞬間,風焰化成了人形,隻是此時的他,左臂空蕩蕩的,是被鉞戈握在手中的那隻他真身的腳。


    沒有反應過來的鉞戈被風焰握住右手,猛地反轉,向著他自己的胸膛刺去。


    鉞戈反應過來,要推開風焰,卻無論如何也推不開,甚至不能讓他動分毫。


    風焰的長發向後飛舞,表情是痛到極致的猙獰。


    他一字一句的向著鉞戈說:“本君...就是...死,也要...送你...下...地獄!”


    伴著他的話語的,是鉞戈眼前,灰飛煙滅,一下子爆炸的風焰。


    在爆炸的那一瞬間,風焰又變作了金黃色的烏鴉,隻是此時的烏鴉,隻有兩隻腳。


    他看著這片土地,最後的想法隻有,再見了,孽搖羝。再見了,我的太陽。


    鉞戈被震飛了出去,而他的心口,被插入了金烏的那隻被拔下來的腳。


    他昏迷過去的那瞬間,才驚覺,原來三足金烏沒有比不過鳳凰,鳳凰浴火是為重生,金烏浴火是為與敵人同歸於盡!


    黎朝走在海底,走了很久,覺得自己快要熟了,才看見了不遠處的阿玦。


    他睡在一個淡藍色的,波光粼粼的球中,模樣靜謐安然。


    黎朝終於放下心。


    她走過去,一接觸到那淡藍色的,波紋狀的球體,它便破了,九韶慢慢躺在了地上。


    她俯身抱住他,溫言細語:“阿玦,我來帶你回家,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都還沒有與我共度,怎麽能躺在這裏?”


    黎朝將九韶扶起來,扶住他的肩膀,一步一步向著來路走去。


    走到海麵上時,黎朝看到了焦急不已的薑逢和玉蓮。


    他們看到她,急忙跑過來。


    薑逢接過九韶,玉蓮扶好快要虛脫的黎朝,隻覺得她的每一寸肌膚都火燒火燎的。


    黎朝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她隻覺得天旋地轉,隻想睡過去,知道有了薑逢他們在這裏,於是,她便安心的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空氣中有香氣,她不知道那是什麽香氣,可是她記得,這是日及宮中的熏香。


    淡淡的沁人心脾。


    她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了。


    她暈過去之前,記得是玉蓮接住了她。


    阿玦呢?


    他怎麽樣了?


    黎朝跑出寢房,有仙婢迎向她,微微俯身,恭敬的開口:“聖閻女殿下,殿主在他的寢殿中,玉蓮姐姐已經囑咐好,若殿下醒來,就帶你去見殿主。”


    “那你帶路!”


    “是!”


    仙婢在前麵安靜的帶路。


    黎朝問她:“不知你們殿主如何了?可有大礙?”


    仙婢微微側頭,道:“稟殿下,婢子不知,隻知道藥神如今還在殿主的寢殿中還沒有走。”


    “嗯。”


    很快,她們就到了九韶的寢殿外麵。


    有仙婢進去稟告,沒過一會兒,玉蓮出來,請黎朝進去。


    黎朝走進去,看見阿玦還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樣子,床邊站了薑逢,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坐著,將手搭在阿玦的脈搏上,眉頭還皺著,眼睛也閉著,應該就是剛才那婢女所說的藥神。


    黎朝輕聲問玉蓮:“阿玦情況怎樣了?”


    玉蓮的臉色也不好,她說:“不太好,藥神大人已經診了一個時辰了,還沒有結果。”


    黎朝心中不安,但也不能貿然上去打擾了藥神診脈,隻能在一邊安靜的等著。


    又過了一個時辰,藥神才睜開了雙眼。


    他歎了口氣。


    黎朝和玉蓮,薑逢都緊張的看著他。


    藥神看到黎朝,有些驚訝,但也隻是一瞬,想起來九韶上神好像在凡界受天罰時,有一妻子成了鬼仙,長得像極了孽搖羝的扶桑神女,想來就是眼前這位。


    他說:“九韶上神的傷極重,藥石無醫。”


    黎朝腿一軟,差點跌倒,還好扶住了旁邊的床架子。


    玉蓮和薑逢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


    黎朝強忍著驚懼看向藥神,問“沒有辦法了麽?”她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卻沒想到藥神眼神沉重的看了一眼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黎朝皺眉。


    藥神笑完,看著躺著的九韶,話卻是對著他們說的:“本君逗你們的呢!藥石無醫這話不假,因為確實沒有藥能治他,不過……”


    黎朝急問:“不過什麽?”


    “不過,如果能找到兩位上神,一位上神為他渡全部修為,一位上神為其護法,他才能安全無虞。”


    玉蓮表情為難,喃喃自語:“兩位上神?到哪裏找兩位上神?還要願意將全部修為渡給殿主?”


    薑逢抿緊唇不語。


    黎朝怔怔的看著緊閉雙眼的九韶。


    藥神起身,道:“唯有此法,能救九韶上神的命,若你們找到兩位願意如此做的上神,再來小老兒殿中來找我。”


    黎朝問:“必須是上神的修為才行嗎?”


    “是!隻有上神的力量才足夠強大,當然,如果沒有上神,妖魔鬼怪也可以,隻要有能與上神匹敵的力量就好。”


    黎朝去撫摸九韶的臉,輕聲問:“那他現在呢?可需要什麽藥物將養著?”


    “不必。”


    “麻煩藥神大人了。”


    “不必。”


    玉蓮緩過神來,向著藥神作揖,恭敬的說:“藥神大人,請跟婢子來。”


    玉蓮領著藥神離開。


    黎朝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抬頭問薑逢:“你可知道,可能找到上神願意為阿玦渡修為?”


    薑逢低著頭,說:“這世上能毫不猶豫獻出自己一身修為給殿主的人,當屬殿主父親軒轅上神和母親長公主殿下,可是,長公主身有隱疾,而她自己並不知道,如果長公主為殿主渡修為,將必死無疑,殿主絕對不會願意,軒轅上神,軒轅上神的神魂鎮守上古秘境,不可能將神魂抽離。”


    薑逢艱難的說出最後一句話“這六界之中的上神極少,其他人……不會有人願意。”


    黎朝苦笑。


    “願意又如何?做了上神的人,想必都身負一身責任,哪能隨意將一身修為都送出去?”


    “夫人說得是。”


    兩人都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黎朝撫摸著九韶的臉,忽然問薑逢:“你可知道,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快速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上神之境?”


    薑逢驚訝的看向黎朝,猜出她想做什麽。


    但他也老老實實答了:“傳說中確有這種秘術,不過都是傳說中的,還不知真假。”


    說完薑逢又說:“小仙現在就動身去尋長公主殿下和軒轅上神,他們或許有辦法。”


    黎朝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鄭重的向著他鞠躬。


    “麻煩你了。”


    薑逢趕忙扶起黎朝,道:“夫人言重了,這是下官份內之事,下官這就去尋。”


    說完,薑逢就走了出去。


    黎朝坐在床邊,看著九韶。


    “阿玦,你醒來好不好?這個時候,我特別恨失憶之前的自己,阿卿說,我當初在冥界修煉的時候,特別努力,可是如果我修煉鬼仙的時候,再努力一點點,再多努力一點點,我現在是不是就成了上神?如果我現在就是上神,我是不是就可以救你了?”


    “阿玦,你一定要快快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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