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信件和小印,自己一定要拿回來!


    當年爹被人誣陷索賄受賄時,上麵蓋得私人印信,便是這枚“霽雲飛”,而之所以罪名沒有被坐實,也是因為,這枚印信上刻得是自己名字——索賄受賄這等醃臢事,容相怎麽會蓋上刻有唯一愛女名字印戳?


    可即便所有人都無法相信,拜自己所賜,爹爹終還是名聲毀、斯文掃地。


    因為那信上委實是朝中大臣全都熟悉至極容相親筆,容相一筆好字,風骨清奇,自來無人可仿。此等鐵證,縱然容相才思敏捷,卻仍是百口莫辯。


    隻是,沒有人知道,其實,那些信件,全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霽雲凝視著手中這張已經因年代久遠而發黃變脆信箋。


    當初,方修林就是拿了一疊這樣信箋,每日裏讓自己臨摹。


    自己那時候真是聽話呀,無論方修林說什麽,都是乖乖聽著,不要說方修林告訴自己,隻要自己能練得和信箋上字一模一樣,就可以替娘親報仇!


    自己日夜苦練,終於寫就了一筆和爹爹一般無二字。


    霽雲低著頭,極慢極慢讀著信箋上字句。說是信,應該說是隨筆。上麵內容很短,無外乎就是爹路上所見,或奇聞軼事。


    那時看信時,隻覺爹爹虛偽令人作嘔:連人都趕出家門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現想來,爹實是愛極了自己,才會無論看到什麽有趣事都要記下來,然後蓋上父女二人印戳後送給尚且牙牙學語自己……


    好像上一世娘臨死時確實囑咐過自己,說是有一包袱托了方修林娘盛仙玉保管,讓自己務必索回,葬她身側。


    霽雲往頭上紮了根白布條,然後推開門,外麵已是天光大亮,誰家簷頭上尚未化完積雪白刺眼。


    方家也算豪富,從偏僻柴房到盛仙玉這個姨娘住小院兒,也要走好大一會兒。


    霽雲衣服本就單薄,又破破爛爛,寒風中一步一滑弱小身影便顯得尤其淒涼。


    霽雲卻不敢停留,記得不錯話,上一世,自己就是去晚了,正碰上方修林爹方宏。方宏雖是商人,卻好附庸風雅,當時恰好費心機得了一張爹爹字畫,竟是一眼就認出那包袱裏信箋上字和他重金購得字畫竟是一般無二。


    自己真實身份也隨即暴露。


    若沒有方宏話,盛仙玉一介女流,應該不會發現什麽端倪。


    霽雲隻顧匆匆趕路,卻不防一下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人被旁邊人給扶住,霽雲卻是被撞得“咚咚咚”倒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啪”挨了一巴掌:


    “沒長眼奴才,竟敢衝撞大小姐,真是找死!”


    那一巴掌竟是用足了力氣,霽雲被打頭“嗡”一聲,這才看到,前麵正站了一個華衣綺服嫵媚少女,正冷冷瞧著自己。


    竟然是,不久後便即嫁給太子為妾方家大小姐方雅心!


    看對方卻是一個被紫紅色胎記蓋住大半拉臉奇醜無比丫頭,方雅心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臉登時沉了下來。


    旁邊仆傭慣會看人臉色,看方雅心神情,立馬知道大小姐不高興了。


    一個人高馬大女仆上前一把拽住霽雲頭發就拖了過來:


    “沒眼色死丫頭,還不給大小姐磕頭——”


    忽然注意到霽雲發中白布,頓時氣急敗壞:


    “小賤蹄子,這是要做死啊!你是死了老子娘還是怎麽,大清早戴這麽晦氣東西!”


    方雅心瞬時臉沉似水:


    “沒規矩丫頭,憑你是誰,也可以府中隨隨便便戴孝?叉出去,讓人牙子領走發賣。”


    霽雲心裏咯噔一下:和一母同胞兄弟方修明愚蠢相比,方雅心卻是分外精明和狠毒,甚至嫁給太子後,以一個母家卑微妾身份,太子府混風生水起。


    設計陷害爹爹這方麵,這個女人也是功不可沒。


    必須趕緊想出個法子來,不然,自己說不定真會被賣掉。


    眼睛一瞟,正好看到盛仙玉大丫鬟秋月從另一邊走了過來,忙一使勁,推開那按著自己女仆,朝著秋月就跌跌撞撞跑了過去:


    “秋月姐姐,救命——”


    以自己對方雅心了解,這個女人向來對搶走了父親全部注意力盛仙玉痛恨無比,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盛仙玉機會!


    同理,以盛仙玉脾氣,也必然不願意隨隨便便被人打臉,特別還是,被正房人打臉。


    果然,方雅心眼中頓時一寒,旋即冷笑一聲:沒想到這醜婢竟然敢跑,還有秋月——


    雖不認識霽雲是誰,可方雅心卻是識得秋月。


    竟然是盛仙玉那個賤人房裏。


    果然是什麽樣主人養什麽樣奴才。


    也隻有盛仙玉那樣無恥賤人,才會教出這麽上不了台麵粗俗丫頭。


    這個丫頭自己不但要打,還要當著盛仙玉麵打,要讓這個近年來越來越囂張無恥女人明白,這方府中,到底誰才是主子!


    “原來竟是盛姨娘屋裏嗎?”方雅心緊了緊鬥篷,冷冷瞧著早已是凍得嘴唇烏青霽雲,“這左近不就是姨娘院子嗎?帶上她,我倒要問問,姨娘安得什麽心!”


    驀然被霽雲拽住秋月嚇了一跳,看方雅心臉色不善,心裏咯噔一下,忙使勁去拽霽雲手:


    “小蹄子,你做了什麽混賬事,竟敢攀誣到三夫人身上,是想做死嗎!”


    這醜丫頭自己認識,不就是前年害夫人成為闔府笑話那對母女中女兒嗎。


    本來夫人府中就因為出身關係被人看不起,偏那孔玉茹還充什麽大尾巴狼,當初嫁人後托人給夫人捎信說什麽她嫁入了富貴之家。一聽說她要來,夫人喜歡什麽似,以為終於有人可以為自己撐腰了,特特稟了老太太,哪知一大群人接出去後卻是衣著破爛再寒酸不過一對兒母女!特別是這女孩兒,自己就沒見過能醜成這副德行,簡直讓人看了晚上就會做噩夢。


    老太太當即就帶了人拂袖而去。


    夫人也登時氣手腳冰涼。可已經說了是自家姐妹,自然不好馬上再攆出去。


    從那之後就把她們丟到了柴房,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看情形這丫頭是衝撞了大小姐,自己可不要給她背黑鍋,而且瞧這丫頭髒成了什麽樣子,真是看著都惡心。抬腳朝著霽雲肚子上就踹了一腳,可任憑她又掐又拽,霽雲竟是無論如何不肯撒手。


    旁邊方雅心微微一哂,早有粗壯仆婦上前按住兩人,喝罵道:


    “兩個上不得台麵東西,大清早這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你們主子果然好手段,教出這樣狗奴才!”


    說著徑直扯了兩人往盛仙玉小院興師問罪去了。


    又有有眼色丫頭,急匆匆去主院悄悄稟了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知道。


    盛仙玉聞訊趕出來時,正瞧見被狠狠推倒地秋月和霽雲。


    霽雲頭發蓬亂,盛仙玉倒是沒瞧出來是誰,秋月可是自己大丫鬟,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再看看後麵氣勢洶洶跟著主院丫鬟仆婦,登時明白,這是那邊又來找自己晦氣了!頓時氣得牙根直癢癢,對著方雅心不冷不熱一笑:


    “喲,這鬧哄哄,我還當是那個不長眼丫頭婢子要找打呢。卻原來是咱們大小姐。春雨,還傻愣著幹什麽,還不給大小姐看座,好歹咱們也是大戶人家,可別學那沒有一點兒教養小家子氣。”


    對盛仙玉指桑罵槐,方雅心卻是並不意樣子,纖手一指下麵跪著秋月和霽雲:


    “聽說這兩人都是姨娘手下使喚人?”


    不待盛仙玉否認,又續道:


    “一個是姨娘底下大丫鬟秋月,還有一個——”


    早有仆婦狠狠拽住了霽雲頭發,霽雲被迫抬起頭來,可怕而又醜陋胎記頓時映入盛仙玉眼中。


    “我記得不錯話,這丫頭,是姨娘好、姐、妹女兒,可對?”


    方雅心說道“好姐妹”幾個字時,特意拔高了音量,下麵人意會,頓時發出了幾聲不懷好意輕笑。


    盛仙玉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這兩年盛仙玉根本就是任孔玉茹母女倆自生自滅,提都不許旁人提起這兩個。隻想著這母女倆好早死早托生,或者自己受不住苦走了算了。哪想到都兩年了,兩人竟還是賴這裏不走。平常還好些,特別是逢年過節時候,總有一些不懷好意親戚故意向自己打聽自己“好姐妹”消息,弄得盛仙玉惱也不是,發火也不是。


    可府中誰不知道孔玉茹母女存,想不承認自然不可能。


    盛仙玉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是又怎樣?”


    心裏是暗暗發誓,等打發走了方雅心這死丫頭,自己馬上讓人牙子領了孔玉茹母女出去,一文錢不要,憑著她們賣到哪裏,隻要不讓自己再丟人現眼就好!


    隻是眼下,這丫頭自己還得護著,所謂打狗看主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方雅心明著是看這倆奴才不順眼,實際是要借著兩個奴才來給自己沒臉。要是讓人知道,自己連“好姐妹”女兒都護不了,這府中恐怕沒有人把自己放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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