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拿一番又施了針,痛楚終於減輕多了。霽雲強撐著倒了杯熱水,剛想睡下,外麵卻有人敲門,回頭看去,卻是小二正捧了筆墨紙硯送來。


    霽雲吩咐放到桌上,便拄著拐杖慢慢挪了過去,雖是幾步路,卻還是出了一身汗。


    慢慢坐到桌前,看到桌上紙張,不由一驚:竟全是上好潮州宣紙,便是那墨也是湖州香墨。


    霽雲眉頭微微蹙了下——這樣好東西,如此簡陋客棧裏怎麽會有?忙回頭問一旁靜候吩咐小二:


    “這全是你們店裏?”


    “客官說笑了。”小二忙搖頭,神情羨慕,“我們店裏可沒有這麽好筆墨,這都是方才那位公子親自去買。”


    “公子?”霽雲一愣。


    “是啊。”小二點頭,“就是那位長得很好看公子啊。”


    那人不但長得好看,出手還大方,瞧瞧這些筆墨紙張,怕不得破費上百兩銀子!


    這樣啊?霽雲越發摸不著頭腦,下意識往外瞧去,意外發現穆羽房間雖是熄了燈,房門卻還是開著。


    這麽冷天,穆羽腿可也是受不得寒。


    “那公子房門怎麽還開著?”


    “啊?”小二回頭瞧了一眼,就笑了,“小方才本是要幫公子關上,公子說不用,說是有人會過去施針。”


    “施針?”霽雲一愣,說是自己嗎?不由頭疼,穆羽明明手法也很精妙啊,怎麽還等著自己去施針。


    不過今天才發現,穆羽這人雖是性子孤僻了些,心腸卻委實不壞。


    算了,看這些筆墨還有早晨幹糧份上,自己就去瞧瞧吧。


    拄著拐杖慢騰騰出了屋,一步一步挪進穆羽房間。幾案旁並沒有人,這是床上躺著呢?


    霽雲隻得又往裏挪,果然看到了和昨天一模一樣情形——穆羽仍是雙手交疊放胸上,直挺挺僵屍一般躺床上,床前麵,一張椅子已經擺好。


    有了昨天經驗,霽雲知道這人雖是閉著眼睛,卻是並沒有睡,歎了口氣坐椅子上:


    “喂,穆羽,為什麽不自己施針呢,明明你早已經會了?”


    穆羽睜開眼來,很是不解瞧著霽雲:


    “不是你說,要來幫我——”


    “我那是以為你不會啊!”霽雲哭笑不得,算了,自己既然來了,就幫他施針吧。


    伸手就去抬穆羽腿,腿部肌肉又是僵硬不得了,霽雲就有些疑惑:


    “為什麽你總是這樣躺著?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舒服?”穆羽認真想了下,半晌搖頭,“一開始會有些麻,時間長了,就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哪還是不舒服呀!”霽雲愈發不懂,邊抬起穆羽腿認真推拿邊道,“為什麽一定要這麽躺著呢?睡覺就是要休息,自然怎麽舒服怎麽躺了。瞧瞧你腿,都僵硬成這個樣子了,可見定然很難過啊。”


    “不會。”穆羽搖頭,神情很是平靜。幼年時,自己一直便被要求這樣躺著,直到舅舅趕來……


    “不會?”霽雲簡直要氣樂了,腿都成這個樣子了,還說不會!看看穆羽無辜表情又覺得不對,“不是吧,你是說,你就會這樣躺?”


    穆羽垂下眼睛不再說話。霽雲身子一抖,差點兒把手裏金針給扔了——怎麽可能?竟讓自己給猜對了!舅舅變態也就算了,竟是連爹娘都那般不可理喻嗎?哪有那樣教孩子?


    心裏不由再一次感歎,這孩子,生命力果然強大!


    好不容易施完針,穆羽身體便乖乖躺回床上,又恢複了直挺挺挺屍狀態,合上眼簾,一副要睡樣子。


    霽雲愈發哭笑不得,這時候穆羽和白天那個冷酷冰山一樣穆羽差別也太大了吧?忙推推他,示意穆羽下床。


    穆羽有些困惑,卻仍是從床上下來。


    霽雲便踢掉鞋子,自己爬上床,先是側躺著,然後又翻了個身,接著又把枕頭抱懷裏……


    各種能想到姿勢做了個遍,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看到沒?怎樣都好,一定要自己舒服。腿不許再麻了,不然每次施針時都要這樣推拿,也很累啊!”


    爬下床對穆羽道:


    “不然,你試試。”


    穆羽遲疑了下,終於踢了鞋上床,學著霽雲微微側了□,隻是動作委實僵硬很。


    霽雲歎口氣,把那總不自覺交疊手分開,一隻胳膊橫枕頭上,另一隻胳膊拉過來放到胸前,又從後麵推穆羽後背,直到覺得那姿勢終於順眼些了才罷手:


    “舒服些沒?就這樣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臨走時又哄孩子般道:


    “記著腿不許麻,不舒服了就換個姿勢,你那麽聰明,定然很就會。”


    這才拄著拐杖蹣跚著離開。


    穆羽專注瞧著霽雲背影,無意識伸開雙手,做了個抱動作,然後才滿意閉上眼睛。


    第二天,霽雲還是姬二震天響一樣拍門聲中醒過來,忙爬起來,慌裏慌張收拾好桌上筆墨,跑到門邊時,卻差一點兒撞不知什麽時候就站了那裏穆羽身上。


    霽雲猝不及防,手裏東西一下散了一地,忙蹲□子去撿。


    穆羽不經意往房間裏看了一眼,厚厚一疊宣紙,竟然用完了,下意識就去瞧霽雲腿——昨天阿開說,腿痛了就練字,竟然寫了這麽多嗎?也就說,阿開腿,痛了好久……


    伸手握住正艱難彎腰霽雲:


    “不要也罷。”


    “怎麽能不要?”霽雲卻是拍開了穆羽手,路上有機會話,自己還想寫幾張呢。


    看穆羽一直盯著自己,忙討好笑笑:“好歹也算你送我,這樣扔了多可惜——”


    “你坐著。”穆羽手一用力,就把霽雲帶到了旁邊椅子上,自己則跑回去把東西收拾好,這才回轉遞到霽雲手上:


    “給你。”


    聲音仍是淡淡沒有一點兒起伏,眼睛卻卻再不是那死氣沉沉黯然,好像有一種不一樣東西複活了……


    “羽兒,可以出發了嗎?”姬二收拾好行囊跑過來道。


    霽雲愣了一下,知道又要出發了,隻得抱起包袱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剛走到門外,身子忽然一輕,卻是被穆羽抱著,放了他馬上。


    “啊呀——”霽雲嚇了一跳,穆羽騎得馬明顯是馬匹中好一匹,可那性子也是烈得很,忙擺手:


    “這匹馬我可是駕馭不了,還是穆羽你自己騎吧——”


    話未說完,穆羽卻也同樣飛身上馬,跨坐霽雲身後:


    “咱們倆一匹,抓緊鬥篷——”


    竟是拿了一襲厚厚鬥篷,嚴嚴實實把霽雲裹了裏麵,然後一聲呼喝,就疾奔而去。


    霽雲猝不及防,身子狠狠朝後撞去,腦袋正頂上穆羽單薄胸膛——這骨頭也太硬了吧,真是硌得慌!


    從鬥篷裏探出頭來,仰頭對著上方穆羽道:


    “穆羽,你多大了?”


    朔風呼嘯,吹得穆羽一頭黑發都飛了起來,卻襯得那桀驁不馴麵容愈發俊美:


    “十二。”


    才十二了,怎麽比自己高這麽多?


    看霽雲瞧著自己發愣,穆羽臉突然有些紅:


    “天冷,別把頭露出來。”


    一陣冷風灌了過來,霽雲一哆嗦,忙裹緊了鬥篷,很是嚴肅建議道:


    “穆羽,記得多吃些飯,你太瘦了。”


    穆羽沒說話,嘴角卻是再一次微微挑起。


    後麵人愣了半晌,才發現穆羽已經跑遠了,忙呼喝著跟了上去。姬二則是愣了半天,後才苦惱不已爬上馬:


    “羽兒這小子,不會是喜歡上男人了吧?”


    要是大哥知道,受罰可不僅僅是羽兒啊!


    這小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先是對這個醜女挖肝掏肺,現又對著個小男孩獻起了殷勤!


    不行,自己得找時間警告阿開,自己救了他,他頂多為奴為仆就夠了,可是決不準以身相許!


    也不知趕了多久路,霽雲正倚著穆羽有些昏昏欲睡,忽聽穆羽道:


    “到了——下來吧。”


    “到了?”霽雲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忙從鬥篷裏探出頭來,臉色頓時煞白:


    一群人正步迎出府門,走前麵是一個身著藍色錦袍男子,正推著個輪椅滿麵笑容迎了過來。


    霽雲身子一晃,方修林,怎麽會這裏?


    下意識抬頭,“翼城方府”幾個字正正映入眼簾。


    還有那被簇擁著輪椅上女子——霽雲眼睛倏地睜大,高挽鳳髻,華麗衣衫,滿身珠光寶氣,分明是出身高貴貴婦,隻是那臉上幾乎覆蓋了半邊臉青紫胎記,又是怎麽回事?


    “小公子是我阿弟朋友嗎?”女子抬起頭來,正對著霽雲,完好無損左半邊臉一下顯露霽雲眼前,“我是羽兒姐姐,容霽雲——”


    容霽雲?這女人竟然說她是容霽雲?!


    “你,撒謊——”霽雲上前一步,一把扼住女子脖頸,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認得,這人,分明是李玉文!上輩子,就是這個女人和方修林一起設計了那樣一個毒辣計策,讓自己背上不貞名聲,讓爹爹跟著受屈辱!而現,她竟然告訴自己,她叫容霽雲?!


    “放手——”身子忽然一輕,卻是被穆羽一下甩了出去,“阿開,你怎麽敢對我阿姐出手?”


    霽雲還沒反應過來,就“噗通”一聲摔地上,兩腿重重磕地麵上,疼霽雲狠狠咬住了嘴唇。


    腦海中是電光火石一般——


    阿姐?穆羽說,李玉文是他阿姐?!


    霽雲抬頭,看向穆羽表情由困惑而漸漸冰冷:也就是說,穆羽,就是李玉文上輩子那個弟弟?那個,殺死了爹爹所有侍衛,逼得自己和爹爹走投無路,連沿街乞討都被惡狗撕咬惡人?


    眼睛又慢慢轉向一副情深意重模樣小心嗬護李玉文方修林,朔州時,那些歹人就是為了救方修林和謝蘅,才劫持了自己!


    而現,方修林完好無損站這裏,而那個自稱救了自己穆羽則是李玉文弟弟……


    怪不得,他們無論如何不肯放自己離開!霽雲身子一晃,仰麵朝天就倒了下去。


    “阿開——”穆羽冰冷麵具頓時撕開了一道裂縫,步上前抱起霽雲,“去後院,找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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