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國地牢。


    月光穿過一扇方形的小窗,投射到黑暗牢房的地麵上。如果沒有這一線光亮,隻會覺得這裏死一般沉寂。


    林煙蜷縮在光線的旁邊。


    她戎馬一生,全然不會料到會有如今的下場。


    國宴之後,她聽聞使者索要江雨為回禮之事,情急之下,前往使館勸說。誰知,她到的時候,使者已死。


    這是一個陷阱,縱使她武功高強,也沒有逃過敵國的有備而來。


    這兩天,於獄中思量再三,林煙想通了一件事。


    大延覬覦羲國疆土已久,豈會突然間派使者求和。凡戰,講求出師有名,大延需要一個義師之理。使者有來無回,在他踏入羲國的一刻,就已是定局。至於死因,若還能拉一個將軍陪葬,更是一石二鳥。


    看來大延做了充分的準備,把她和江雨的關係摸得清楚透徹。即使秦星河不開回禮的口,他們也會主動提出來的。


    林雅緊緊咬著嘴唇,恨自己衝動,著了敵人的道。


    正思慮間,牢門打開,兩個獄卒把一個蓬頭垢麵的囚犯,毫不客氣地扔到林煙腳邊。


    林煙沒好氣地瞪了他們一眼,那兩人畏畏縮縮地撤離。林煙是鶴王爺的人,他們還不敢造次。


    那囚犯趴在地上,渾身血汙,一看就受過重刑。


    “你還好吧?”林煙問,“你犯了什麽事兒,令他們下這麽重的手。”


    聽到林煙的聲音,他動了動,勉強抬起頭,一看果真是她,沙啞的嗓音百感交集:“煙兒?”


    “雨……”林煙霎時間哽咽失聲。她慌忙撲到他麵前,想扶他起來,但見那累累傷痕,不知從何下手。


    她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咬牙痛恨地說道:“該死的獄卒,我非扒了他們的皮!”小心翼翼把江雨扶入懷中。


    地牢陰冷潮濕,他倆穿著單薄,凍得嘴唇發紫,相擁著取暖。


    “煙兒,為何你會在此?”江雨喉嚨幹,說話有些費力。


    “一言難盡,他們冤枉我殺了使者。”


    “你跟使者無冤無仇,憑什麽冤枉你?”他激動得渾身顫抖。一樣的理由,一樣的冤屈!


    “我去過使館。”林煙眸光陰寒,憤然道,“敵國存心嫁禍於我,我逃不過。雨哥哥,這件事與你無關,你隻是被利用了。放心吧,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煙兒,靠在你懷裏好暖和。”江雨忽然換了話題,“我都不想動了。”


    “那就靠著。”她柔聲道。


    他微微抬頭,麵她一笑:“煙兒,你真美。”


    林煙麵泛紅霞。


    “我喜歡你。”他道。


    林煙有些醉,醉在柔情蜜意裏。那一刻,她在想,就算此劫難逃,能知道他的心意,死也無憾了。


    手心傳來冰涼的觸感,她的手被緊緊包裹在他手裏。


    林煙感受著手裏的情意和他湊近的氣息,也把臉往前湊了湊,與他擁wen。


    繾綣旖旎的畫麵,與牢房陰暗的調子不太搭。許久,江雨眷念不舍地放開林煙。


    林煙滿目柔情,扶他靠著牆壁坐好,自己來到牢門前,大喊:“來人!”


    獄卒聞聲前來,冷眼道:“幹嘛?”


    “替我給三王爺傳話。”林煙道,“幫我救他。”


    “救誰?”那獄卒湊了個耳朵上來,故意刁難。


    “你就這麽給我傳。”想著江雨受的刑,林煙看那獄卒的眸光帶著刺骨的寒意,她極力克製怒火,道,“休怪我沒提醒你,我林家世代忠良,沒定罪前,我都還是將軍!”


    “等著。”獄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地離開。他們是官僚製度的最底層,平時點頭哈腰慣了,最愛欺負這些落平陽的老虎、折了羽翼的鳳凰。


    林煙收斂起銳利的神情,回到江雨身邊,柔聲安慰:“雨哥哥,鶴王爺會救你的,相信我。”


    江雨揚起嘴角,笑著將林煙攬入懷中。過多的言辭均為蒼白,他此刻隻想靜靜感受她的溫存,記住她的香味。


    伶人戲子,身如浮萍漂泊,命比螻蟻卑賤。他想成為一代名伶,是希望一生能把一件事做到極致。


    然而他忽略了,這個世界沒有那麽寬容。一開始,他就選錯了路。


    短短數十年人生,沒有重頭再來的機會。一旦選錯了路,之後的努力南轅北轍,都是徒勞。


    煙雲往事,隻有懷中人兒,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很多年前,那個驕傲的小女孩對他說:“我要保護你,把欺負你的惡霸,統統打趴下!”


    吱嘎一聲,牢門再次被打開,獄卒的聲音傳來:“江雨,你可以走了。”


    林煙聞言一陣欣喜。果然,到了這個時候,能幫她的,隻有秦鶴。看到江雨起身,離情自心底襲來,她轉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婆娑的淚。


    江雨走出牢房回望。那個嬌小瘦弱的身軀背著他微微顫抖。他不禁噗嗤一笑,想著她的煙兒總是在他麵前強作堅強,真的很可愛。


    離林煙遠了,快要走出地牢的時候,江雨停下腳步,對獄卒道:“狀紙呢?”


    獄卒愣了一下,聽他道:“我認罪。”


    三尺白綾,江雨服刑當晚,天下起雪。


    漫天白鵝毛的飛雪,與他來京都那天的雪一樣。


    林煙躺在地牢的草垛上睡覺,雪從小窗漏進來,細屑落了她滿身。她緩緩坐起看窗,光線刺痛了雙眼。天已經亮了。


    皇宮。


    秦星河大發雷霆,把書房中貴重器物摔了個粉碎,狀若瘋狂。宮人們不敢靠近,隻秦鶴留了下來,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任他發泄。


    “區區延國使者,逼死江雨,逼得朕的將軍下獄,就為了一個‘和’字!”秦星河內心的隱忍再也壓抑不住,“是和,還是欺壓?我大羲國果真怕了他大延嗎!”


    等秦星河失控地罵完大延,又罵朝臣,詞盡了,再也罵不出,秦鶴才緩緩扶起一個被摔倒的燈架,重新點燃那上麵的燈芯:“戰與和,隻在陛下一念之間。”


    秦鶴隻說了這一句話,待他走後,秦星河在書房呆呆坐了整晚。


    他逃避了很久,最終還是要麵對。


    他沒有信心戰勝大延,害怕自己成為亡國之君,受千古唾罵。


    所以,即便大延多次犯邊,隻要尚可調和,他都寧願苟且偷安。


    天光照射進來,秦星河獨自收拾掉落滿地的宣紙和筆硯,在書案前坐下,提筆寫了一個字:


    戰!


    三王府。


    一大早,林煙得釋放,回家換了幹淨衣服,迫不及待跑到三王府。雨過天晴,劫後重生,她好開心。她要見秦鶴,她要知道江雨身在何方,她想趕快見到他!


    秦鶴知道林煙會來,早早地在書房,沏了一壺熱茶,一邊喝茶一邊等她。


    他想,如果她知道江雨已死,肯定會怪他帶江雨來京都。但他已經想好,要怎麽哄她。


    女人,畢竟沒有男人的胸懷,不會明白他做這一切,隻是為了堅定秦星河必戰的信心。


    羲國朝局,之所以出現朋派之爭,全因秦星河性格裏隱秘的怯懦!


    延國使者的陰謀秦鶴也知道,順勢納入自己謀劃的一部分。


    他不是神,不能操控江雨與秦星河的緣分。南戲,幫了他。


    不錯,江雨的死,是他鶴三王爺一手策劃。


    否則秦星河豈能輕易潛入他的別館?江雨昏迷期間,又怎會沒有人證?


    朝臣保林煙,欲加之罪於江雨,他不過助推了一把。


    曾經,林煙質疑他有篡權的心思——她太低估他!


    天下如棋局,關鍵的一子,早在金陵一眼驚鴻,便握於手中。他秦鶴不是要做亂臣賊子,他要的,是一個更強大的羲國!


    開疆拓土。


    謀一盤山河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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