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聲痛哭,聽起來情真意切。


    許是因為這邊堆滿了人,附近百姓也湊來看熱鬧,眼瞧著喬三顫顫巍巍的跪地,都覺得總算出了惡氣。


    楚鶴川低眸掃著眼前這白花花的一片,強壓著怒意。


    這不是尋常小事,這是他外祖的喪事。


    被這貪得無厭的喬三搞得烏煙瘴氣,讓歸去之人受辱。


    何其離譜?!


    可靈堂之前,他還是放棄了動怒。


    “把喬三趕出去。”


    這話一出,喬三背都跟著塌了下來,嗷一嗓子就開始哭,好像裏麵死的是他的親爹一樣。


    不光是他,喬三媳婦也潑辣的很,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好像別人占了他們多大便宜一樣。


    “姓楚的,你給我站住!”


    “這喬家的喪事,何時輪到你這個外姓人來指手畫腳了?”


    “叔父過世,連一封遺書都沒留下,我們念及親情,所以才操辦喪事,你倒好,竟然要攆我們走?”


    “要走也是你走!該走的人是你這個外人!”


    黃某上前,破口大罵。


    楚鶴川本來沒想追究,可這一罵,他倒有了興致。


    他回過神,冷箭一般的目光射向黃氏,陰沉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麽?”


    黃氏愣了一下,支吾著罵:“我說你不配!”


    “頂著外孫的名頭,你可在堂前進過一天的孝?還有你那早死的娘,她倒是解脫了,留下叔父孤老無依。”


    “我要是你,我都沒臉回來!”


    黃氏潑辣,話說的難聽極了,絲毫沒注意到楚鶴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直到他聽得厭煩,回問:“你說夠了嗎?”


    聲音戛然而止,黃氏也被噎了住。


    “出言不遜,擾了靈堂清淨,既然你們如此不服,那邊去衙門那邊說說理吧。”


    “看官府到底如何決斷。”


    話落,不等黃氏和喬三反應過來,侍衛便上前將他兩人給死死的按了住,兩人事到臨頭才察覺不對,忙換了說辭。


    喬三求饒,黃氏也跟著慫了,但楚鶴川根本不在乎,他回身,不耐煩的打了個手勢。


    送官。


    喬家院子裏,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一堆人。


    有來哭喪還沒結賬的戲班子,有湊熱鬧的百姓,也有前來吊唁的祖父舊友。


    楚鶴川命人換了靈堂擺設,又親自扶棺換了外層棺淳,待到深夜,往來祭奠的百姓還絡繹不絕。


    靈堂前,楚鶴川跪著守夜,宋妙元同他一起跪著,眼瞧著盆中的紙錢燒出一個個大洞,再變成飛舞的旋花,泯滅之後,隻剩煙灰。


    她定定的看著,心頭莫名的難受。


    楚鶴川一生都在學著分離。


    兩歲時喪母,未到及冠老侯爺也病重而亡,如今連他的外祖父也撒手去了,想來這人世間,他一個親近的人也沒有了。


    宋府落魄,卻也還好歹留了命在人間,她雖受苦,但有念想,時時念著平反了冤情將爹娘親眷都救出來。


    可他呢?


    即便是建功立業,爵位加身,大抵也無人歡喜,無人分享吧。


    悲涼的氛圍惹得人頭腦發昏,環繞的煙霧更是添了幾分困倦之氣,宋妙元強撐著不讓自己睡去,可還是睜不開眼。


    天色將亮時,睡沉了的宋妙元被抱進了房中,楚鶴川獨自一人回到靈堂,直到天色大亮。


    人己到了,也該入土為安。


    楚鶴川安排好一應事宜,送葬的隊伍如長蛇一般蜿蜒盤旋數裏,城內掛滿的白幡隨風而動,天空竟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他心情沉重卻又平靜。


    或許是因為親人皆去,已無人可掛念,又或許是因為宋妙元還在身邊,不至於崩潰孤單。


    他這樣解釋,卻沒有意識到,在這一路的相處過後,他的心已經無可抑製的偏向了她。


    而如今悲涼的加持下,她成了他此後生命延續的理由。


    許是太累,宋妙元睡得格外的沉。


    待她醒來時,出殯的隊伍早已經走了,夕陽西下,喬家院裏荒涼無人,寂靜的讓人害怕。


    她不願在屋子裏幹坐著,出門來瞧,不知不覺間進了一個院子,院內種著綠竹,襯得清新雅致。


    這是哪裏?


    隔著窗紙,她往裏麵看去,隻能隱約看見裏麵的擺設,正堂高處懸掛著一幅畫,被窗紙遮了個嚴實,根本瞧不出畫了什麽。


    她停留片刻,轉身想走。


    “不進去看看麽?”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她忽的眉眼綻開,眸中多了幾分的笑意。


    “你回來了。”


    想到自己因為睡著錯過了這等大事,她又霎時懊惱,不禁低下了頭。


    “怎麽這副模樣。”楚鶴川看出了她的自責。


    “我該去送送外祖的。”


    她抬眸,上下細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衣袍上有未撣幹淨的土,自覺的為他撣了撣。


    “想來他若知道你在,也不忍你去跟著受罪。”


    “何況你腿上還有傷。”


    他挽過她的手,推開了眼前的房門。


    門一開,屋子裏散出了些清香的氣味兒來,將她方才的煩惱憂思一氣兒衝了個幹淨。


    方才隔著窗紙看不分明,這會兒進門,才發現那畫上是一個女子,纖纖身姿,腰如細柳,手執這一隻燈籠,似在照前行的路。


    她眯起眼睛仔細看,發現這女子眉眼不俗,與楚鶴川有幾分相像。


    回眸看向他,隻見他也正仰頭看去,眼底似有說不盡的悲涼。


    “這是我母親的畫像。”


    “當年母親遠嫁,臨行前外祖為留些念想,便找畫師作了這幅畫,若是思念,便時常拿出來瞧瞧。”


    “可惜,娘嫁去京城不過五年便撒手去了,這畫便也不再收著,自那以後就掛在了此處。”


    “這間屋子,正是她未出閣時住的。”


    宋妙元聞聲下意識的四下看去,桌椅擺設都齊全,甚至窗邊的梳妝桌上還放著未及帶上首飾,好像人隻是出了門,不時就會回來一般。


    心如刺痛。


    她挽住了楚鶴川的手,聲音低到幾不可聞,“以後換我來陪你。”


    他微怔,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她的話,而後笑了笑,將她攬入了懷裏。


    有她這話,就已足夠了。


    他點頭,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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