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元一出去,把門帶上,李眠回過頭來,發現容玥已經背倚著正座,半癱在地上。


    她渾身戰栗,怒不可遏般,雙手死死抵住地麵,手心幾乎被扣出血來。


    李眠抓著她的手:“公主,我在!”


    容玥眼裏圈滿淚水,終於,這一晃神,淚下,一滴滾燙落到他手上。


    她雙目茫然無色,滿身悲痛卻無處發問。


    深宮之中,是誰有那麽大的權利,殺了一國太子,還能偽裝成太子病死。


    李眠緊緊圈住她,不斷地告訴她:“我在!我在!”


    許久,她問:“為什麽……要殺……?”


    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嘶啞低黯,繼而無聲……嘴巴憑空張著,明明在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容玥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要將眾人都殺盡的暴怒,方才得死死壓著,隻能故作玩笑。


    但現下已經是不能再忍。


    她低低嚎出來,像受傷的老虎,滿眼殺意,卻困於囚籠不能衝開。


    淚水鼻涕弄花了妝容,也無暇再管。


    李眠將她整個人抱住,死死按著不準她亂動,最終容玥一口咬在他肩上,李眠硬捱著痛,自知肩上傷痛不及容玥心中萬分之一,但隻能強逼她冷靜:


    “公主,想想,是誰殺了太子殿下,為今,也隻有找出此人,為殿下報仇才是。”


    他盯著她的眼睛,知道她無法沉下心來,也隻能板正她的臉,讓她看著他:“殿下因何而死,為什麽要殿下死,這些,才是我們該去尋找的東西。”


    容玥被按到他身前,淚水全擦到他身上,她低聲嗚咽,他隻能一下下地拍著她的背,無聲地看著她。


    “蘇元說的,你很難過,因為太子殿下不得善終。”


    容玥沒吭聲,隻是急急地喘氣,他感覺自己涼薄的衣衫又濕了幾分。


    他繼續道:“那個時候你才……六七歲吧,正是剛剛啟蒙的年紀。說殿下是因病而去的,總好過你眼見他橫死。”


    “太子殿下那樣的人,竟然甘願赴死,仔細想想,殿下唯一在乎的,也隻有公主了,他們必是用你來做了要挾。


    你對他們沒什麽用處,當然說放過便放過,但太子殿下視你如命,他是為你而死,所以你恨那些人,但更恨自己。”


    “也許你會覺得,當初要是他不顧你,說不定還能自己拚出一條生路。”


    “但是有你,他便有了顧忌。”


    “殿下連死都那麽從容,想還托那人照料著你……那個人,他一定深信之。”


    容玥從他懷中驀然抬頭,卻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


    她指著自己的喉嚨,隻能發出一些模糊的聲音。


    李眠去摸容玥的喉嚨,被她一掌拍開。


    李眠道:“公主,我隻是幫您看看——”


    容玥滿臉還是淚,她搖頭,隨手一擦,甚是粗暴,整張臉擦紅了不少。


    李眠長歎一聲:“唉——”


    容玥看他。


    他抿嘴笑,表示沒什麽。


    容玥拉住他的手,用手指在上麵寫下:我想到了一個人。


    那點兒觸感軟軟的,指甲蓋輕輕劃過……


    李眠立即蹲回去,似乎帶著滿身警惕:“誰?”


    容玥又寫道:“不確定,我要試探一下。”


    李眠問:“公主,您……打算怎麽做?”


    容玥寫道:“若真是那人,我讓他親身嚐嚐,什麽才是真正的千刀萬剮。”


    她臉上的淚幹的差不多了,她還很順手地扯過他的衣袖去擦鼻涕。


    李眠眼看著,心裏發誓,這件衣服……得洗!


    當劉大人派小太監過來通明日便啟程回京的時候,李眠打開門,才知道天色已經暗了。


    本歎朝花易拾,不料卻連夕陽也錯過了。


    小太監走之後,容玥讓秋遲招來滿月,該好好計量她的去路了。


    千言是跟在滿月身後進來的,一進門就看見了容玥那兩個紅腫的大眼泡子,一時驚住,開口便問:“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將軍哎,你咋個的了?眼睛上塗的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將軍自從回了京都,秋遲便跟他說過,將軍已經換回紅裝。


    他第一眼見到身著紅裝的將軍,還是在西北府城外,那漫天的沙塵裏,將軍像一個仙子般緩緩走出……雖然帶了個臭小子。


    但將軍真的是長的太得勁兒了,他隻能在心裏暗罵幾聲真好看,卻也不敢明麵上造次。


    知道將軍現在也買些胭脂水粉這種女人家家用的東西了,他便跟著買了一瓶放床底下,就等著哪天惹將軍生氣了,一瓶水粉抵一頓板子……


    前些日子才聽說將軍的胭脂沒了,莫不是到處找不著,便偷偷拿了他的水粉先給塗上了?


    這這這……塗的什麽亂七八糟的,這水粉也太差了吧,這眼睛要腫上天去啊!


    容玥隻將他一瞪,千言偃旗息鼓,不敢再說。


    見李眠在一旁,以手抵著下巴偷笑,他隻能幹巴巴地朝李眠瞪眼,李眠走過來,奇道:“千言將軍,公主的……左膀右臂,怎麽了,擠眉弄眼的做什麽,要我給你尋個郎中嗎?”


    李眠是微微笑著,十分得體,沒有一處不合適,更是如此,千言在心裏給他狠狠記上一筆:恃寵生嬌!


    然後越是退避,硬露出一個畏縮地笑,十分牽強,十分難為。


    李眠將眉輕輕一挑:“害怕?”


    容玥已經請滿月入座,並沒有看他這邊,但千言就是不敢說話,低低哼道:“怕你做甚!”


    李眠手稍稍一抬,千言立即退開,速度之快,動作之迅猛,令人咋舌。


    李眠順手往他肩上一拍,無奈地笑:“躲什麽?拍灰呢。”


    便又轉回。


    容玥望來,千言下意識地回:“陛下把秋遲叫去了,還有蘇元,躲到廚房吃雞腿兒……”


    恰巧猜中容玥要問什麽。


    容玥牽起嘴角,點頭,讓他過去。


    奇怪,將軍今天怎麽一聲不吭的。


    千言選了離李眠最遠的座位,容玥也不再說些什麽,朝李眠點頭,便拿住滿月的手。


    滿月下意識縮回手,容玥拍了兩拍,示意不用害怕,她才停下來。


    容玥在她手心寫到:我喉嚨不方便,能否以手代筆,寫字與你?


    滿月茫然。


    李眠輕輕咳了一聲,到容玥耳邊低語:“公主,滿月夫人有眼疾,寫字怕是不行,她習未習字先不說,就是認字,估計也模糊了很多。”


    容玥便在他手心寫:那你便代為轉達。


    李眠頷首,了然在心的樣子。


    於是便一寫一問一答,一個瞎子,一個啞巴交流起來。


    此番情景,在千言眼中,十足地怪異。


    他雙臂抱住自己,仿佛寒風刺骨般,張大嘴巴,心裏頭一次祈盼秋遲那小子趕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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