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歡頓了片刻,直迎容玥的目光,微微勾起唇角,一派平靜:“聽說,公主曾在西北野墳山打過一仗,救過一個小兵。


    後來那小兵離開了,卻一直記著公主的話。


    不知公主還記不記得,那個時候,您說了什麽?”


    林墨一怔,這顧大人問的是什麽東西,也太沒得牌麵。


    誰人不知玥公主英勇無畏,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乃是戰事奇才。


    而經她手救下的小兵必定是不說上萬也有幾千,哪兒能記得那麽清楚。


    難道……顧大人是公主哪個死對頭派來……專來惡心公主的?


    不對啊,按顧大人的身份,理應不至於此啊。


    不像林墨內心這般豐富的,容玥倒是好生回想了。


    野墳山……


    那一戰也很危急,她記得她是大意了,被引入埋伏,最後隻身一人被圍山中。


    那日的雨下的很大,整個天色烏蒙蒙的。


    她躲在山洞裏,整個人都被雨水打濕,冷意入骨……


    山洞不是很隱蔽,四處透風,但唯有藏入其中,才可躲避片刻。


    容玥冷的瑟瑟發抖,牙齒也不住地戰栗著。


    但最終她還是被發現了,臨安國的探子把濃煙引進山洞,逼得她不得不出來。


    雨中廝殺,她眼裏全是鮮血。


    到最後,她已經對砍到身上的兵刃毫無感覺,隻知道麻木的殺……再殺……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血肉撕裂的聲音灌進耳中……


    雨那麽大,風聲很響。


    她以為就要死在那兒了。


    容玥有很多次這樣的經曆,被圍殺,被堵截,被暗下毒手……


    可她從來沒有過那樣近乎產生了幻覺。


    她似乎看見了死後的光景。


    眼睛裏不再是漫天血雨,而是金色的陽光下,嬤嬤,還有哥哥。


    他們都在她身前,向她招手。


    然後把她攬入懷中,問她為什麽眼圈紅紅的,是不是又想吃桂花糕……


    哥哥和嬤嬤都安慰她:“阿玥不難受,哥哥在,嬤嬤也在。”


    嗯,很安然,很好。


    她是被人搖醒的。


    她記得,這人是顧家派到軍營的暗哨,他叫顧桀。


    顧桀勉力一笑,問她:“將軍可有哪裏不適?”


    哎——


    他這麽一提醒,她倒是把所有感官全收回來了。


    全身上下就像被剁成肉渣一樣……痛死我了!


    容玥心裏哀嚎。


    痛死我得了。


    就在她心裏重複了第三十二遍的時候,顧桀輕手為她把脈。


    估計眼睛腫了,都看不清人。


    現在這副模樣……一定醜極。


    容玥已經痛到隻能靠胡思亂想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了。


    嘿,這小子,做暗哨是不是可惜了。


    皮相真好。


    神思飄的太遠,都飄到京都那一串流言去了。


    反正也傳開了,怎麽說,要是不乘機賺一賺,怎麽對得起那些飛上天的唾沫。


    倒是想真收幾個長的好看的侍衛。


    顧桀已經冒出冷汗,他收回去的手有些顫抖,一雙美目是看她又不太敢看她。


    幹什麽呀我都要痛死了——


    顧桀終道:“將軍……您的脈搏有些虛弱……小的扶您回去吧?”


    容玥半閉著眼,腦子亂亂的,終於能搭上話:“那些……臨安人……”


    一句話斷斷續續,險些要說不完。


    事實上也沒有說話,顧桀已經接過她的話:“將軍放心,小的已將臨安人打退。


    隻是,附近狀況尚未清楚,我們還是快些走的好。”


    他是在問她,征求她的意見。


    可容玥心裏是想,她已經半死不活了,問她什麽啊,直接走就成。


    顧家的暗探,既然敢派到她營中,那必然是能信得過的。


    可他的聲音好柔啊,不像軍中眾人那種粗獷,是溫溫的,暖暖的,在極冷苦寒之地,突然闖進一束陽光。


    她要睡著了……


    容玥陷入了一個很奇怪的境地,明明身體明確地感知到,似乎有人背著她,淌過河流,走過山坡。


    雨應該一直在下,她的身子也一樣的痛。


    但她似乎沒有淋濕,像是有什麽濕答答的東西蓋在她頭上。


    可她什麽都看不見,似乎被困在夢裏。


    這個夢是進駐將軍嶺那天,秋遲來稟告她,第三營似乎混進幾個京都派來的暗哨。


    秋遲格外強調的,是一個叫顧桀的人。


    顧桀拿到是顧家手令,當時她看密報之時,還嗤笑一句:“走後門嘛,有什麽好看的。”


    她不以為意。


    但秋遲告訴她,這人,顧家似乎十分重視。


    意思就是,就算人家是暗哨,但說不準其實是哪位公子哥來玩玩,要千萬小心著,別叫人家在咱這兒出事了。


    容玥一臉黑線,怎麽?她一個將軍,衝鋒陷陣不夠,還要分出心神來保護一個小兵?


    然而,這個小兵不負所托,真的叫她三番幾次地救了。


    累贅一個。


    容玥還跟秋遲提起過這麽個人,笑他居然連水中救人都不好意思。


    當時秋遲像是噎住了,不上不下的,要死一般的模樣,問她:“將軍,如何……才是好意思的水中救人?”


    容玥見他這模樣,不禁遲疑了幾分,莫不是秋遲也不好意思,這其實是他的傷心事?


    但為將者,哪能顧慮那許多,若都隻要臉皮,那命還怎麽保住。


    她咽了一口湯,道:“自然就是渡氣啊。”


    理所應當嘛。


    秋遲差點兒要蹦起來:“您說什麽??”


    此事在秋遲的諄諄教導中結束,總之她是再也不敢輕易在秋遲麵前提這種,秋遲認為重大的事情。


    後來秋遲說,顧桀是把她背回去的。


    雖然她不算重,但一路實在艱險,她昏迷的那段時間,光是臨安派來追殺她的,就有三撥人。


    而顧桀竟能背她回營地,也不知是她命大還是顧桀厲害。


    她多次試探,但顧桀就隻像個武功不高但很努力的小兵。


    他這般表現,隻能說明,不然是他武功高她許多,假意偽裝,叫她驗不出來。


    不然,就是她本就命大,兩個人都回來,他還沾了她的光。


    秋遲聽完她的分析,隻說了一句:“將軍日益長進,臉皮這種東西,也不願落後。”


    那戰過後,一切趨於平靜,還是日常操練,日常打野。


    不過在這之後又多了一個日常,便是戲弄顧桀。


    她一直覺得,顧桀是個很好的兵,她用得十分趁手。


    可惜最後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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