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劉安小醉。


    次日,就連劉安都要開始齋戒,畢竟麵子活是要給到了。


    齋戒,幾位來自京兆大寺的高僧非常擔心這位安平候劉安受不住,七天時間每天隻有清水與幹餅,而且還不管飽。


    所以,幾位高僧特意安排了一個獨院給劉安。


    若是開個小灶什麽的,不至於被人發現。


    齋戒的第二天,呂龜祥來了。


    “怎麽樣?”呂龜祥往劉安身邊一坐,拿起劉安的茶壺就給自己倒了杯茶:“恩,茶不錯,看來這不是磨成茶粉也能喝。”


    劉安一伸手,從炕桌下麵抽出一個盒子遞了過去。


    呂龜祥打開隻看了一眼又給推回去了:“我這種年齡少吃一口餓不死,這應該是京兆府鄧家糕點鋪子的貴妃酥和靈沙臛,相傳當年這鄧家可是給虢國夫人府上作過廚子的。”


    劉安說道:“這是悲毅大師給我的。”


    “嘿,這老和尚倒有心。”


    呂龜祥沒等劉安接話就直接說道:“那天,談好了?”


    “談好了,但這事不好辦,北邊要打草原各部,南邊要打吐番各部。在玉門往東幾十裏有一座鏡鐵山,上上等鐵礦石無數。西州與青蕃出錢、出人、出力。我們出工匠,我拿四成,他們分六成。”


    “然後呢?”


    “我想移民一千戶,再駐軍至少五千,行嗎?”


    呂龜祥輕輕一拍大腿:“行啊,怎麽不行了。這事你不管了,我們幫你辦,別說一千戶,隻要守住了河西,商路一開財源滾滾,鐵坊一建黃金萬兩。三千戶也會有人去,留在這裏守著荒地,不如掙個富貴。”


    劉安還是不太放心:“朝廷那邊?”


    “管那些隻知道自己吃飽不餓的貨色幹什麽,靠人力耕種一戶十畝已經累到直不起腰,可若有牛馬,那怕是西州人宰殺當肉吃的下等馬,有一匹馬加上好犁,水車,一戶五十畝也能撐得住。”


    “你說,田就這麽多,我這當個官,去什麽地方找地來給沒田的人分?”


    “移,隻要鐵礦一開,鐵坊生火,五千戶也沒問題。正好,駐軍五千,隨軍五千戶。尋常的人還不讓去呢。”


    呂龜祥去移民這事信心十足。


    窮則生變。


    京兆的關中平原是魚米之鄉,但往北呢,往西呢,比起京兆就差的多了。


    更不用說永興軍路、涇井路,他們管轄的地方有大量的因為沒有水而荒蕪的田地,打井也是有極限的,都苦,都窮。


    在呂龜祥與劉安閑聊的時候,距離他們百裏之外。


    這裏叫宜祿縣、老店鎮、十八裏溝,放在後世的這裏屬於長武,這裏是當年太子扶蘇和蒙恬大將軍屯兵之地。


    此時,這時是歸屬永興軍中新平郡,位置上卻是永興軍路、秦鳳路、涇井路的交界處。


    窮。


    有多窮。


    一家人守著三畝薄田,等天吃飯。


    雨水好點,收成好點。雨水差點,收成差點。可無論是收成好壞,野菜不能少。


    一個男人,身高七尺五寸,站在那裏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黝黑的皮膚,那手臂上的健子肉棱角分明,一雙眼睛不怒自威。


    白四狗子。


    這是他離家前的名字。


    窮。


    就是因為窮,他離家了,然後被當作流民編入了京兆廂軍,後因為能打被挑入了汴梁京營,再進三衙步軍司,成為一名禁軍伍長。


    一年前開始學寫字,因為他是受命隨船南下去尋找胡椒的禁軍士兵之一。


    廣州城,他砍過帶私兵逃稅反抗的大食商人。


    占城。


    他北上砍過瞿越比景城一將軍的腦袋,西去砍過一城寨叛軍的貴族,南下掃平占城王國不服王化的山匪亂賊。


    帶著一身的傷在兩個月前坐上往汴梁運麻料的船,作為回鄉探親的第一批士兵。


    兩個月過去了,傷也好了,這一路坐船人也養的有些微胖。


    終於,他又一次站在處當年他回首落淚土嶺上。


    七年了,當年的少年已經成人。


    “什麽人?”幾個巡山的村丁拿著木杆矛圍了上來,但都沒有將矛對準他,畢竟這位還帶著一個婆娘兩個女娃子。大大小小帶著十幾個包袱。


    男人看了看四周,突然手臂一抖,一把精鋼方口長刀亮了出來。


    就這口刀。


    識貨的人一定會說,放在京兆,五貫錢你買不走。


    巡山的村丁見到刀瞬間就緊張了。


    “哈哈哈!三狗、驢蛋子、狗剩子,哈哈哈!”男人笑的極狂,笑著笑著淚就湧出來了:“我,我是四狗子。”鐵塔一般的漢子象個孩子一樣泣不成聲。


    七年,白家老四離家七年,沒有一點音訊。


    是死是活無人知曉。


    白家。


    白老漢四十九,看起來象七十歲的人,佝僂著身子坐在屋外編筐,白母四十五,在床上病著,身體虛下不來床。


    白家老大跟著縣令去打西番賊兵。


    老二的婆娘因為家裏窮,跑了,白家老二跟著商隊去靈州,多少能掙些錢回來。


    老三跌破了,守著家裏三畝薄田,婆娘瘦的象根柴。


    “爹爹在上,兒不孝,給爹爹磕頭。”


    白老漢愣在當場,這長相依稀象自家娃子,可這一開口不是,咱家娃子講不出這縣裏讀書人的味。


    “爹,兒在外讀了書,娶妻納妾,非不想歸家,無奈軍令如山。今得大帥恩典兒才可歸鄉省親。”一個粗人,硬是在占城變成了讀書人,這事,也隻有劉安幹得出來。


    強製讀書,不讀書不讓出任務,不讓上戰場。


    “兒有大名了,兒立下軍功,大帥賜名白海峰,取名兒立功之地,海雲峰。”


    白海峰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白老漢這才信了,這回來的壯漢是自己的兒子,親兒子。


    當晚,白海峰帶著自己的婆娘,來自新羅的婆娘在村裏挨家挨戶的磕頭、送禮。感謝他們在自己離家這些日子照顧父母。


    而兩個倭女妾室,新羅婆娘可是學過漢禮的,硬是沒讓跟著。


    這磕頭是苦活,可卻代表地位。


    一個妾,還沒有資格隨家主磕頭,更沒有資格在祠堂門外磕頭的,更何況還是倭妾。


    入夜,這平時舍不得點的油燈也給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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