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想不到她會對我講這樣的事情,一點都沒有想到。[`小說`]所以我頓時就怔在了那裏。


    不過我隨即就清醒了過來,即刻地就對她說道:“榮書記,我暫時不想考慮這件事情。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是我已經有兩次婚姻了,實在不想再去考慮那樣的事情。”


    她朝我擺手道:“馮市長,雖然我理解你,但是我覺得你還是去見一麵的好。人和人之間有時候真的需要緣分。你不見人家怎麽就知道不合適呢?你應該給別人一個機會,同時也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給你家人和孩子一個機會。一個家裏麵沒有女主人,孩子沒有母親,這總是一種缺憾。還有就是,你現在還是代市長,婚姻的問題雖然現在不再被組織上作為特別重要的考察內容了,但它還是重要的。而且,這件事情我也是受人所托,我給你介紹的這個女同誌很不錯,沒有多少家庭背景,但是工作一直很努力,而且也和你以前的專業有些關係。見見吧,如果見了麵覺得不合適的話再說。你說呢?”


    我不得不承認,她的話讓我沒有了任何拒絕的餘地。我隻好點頭道:“那好吧。到時候麻煩你告訴我時間和地點。謝謝你,榮書記。” 醫道官途:婦產科20


    她很高興的樣子,同時在笑著問我道:“你不問問她是幹什麽工作的?還有她的基本情況?”


    我苦笑著說道:“我等你告訴我呢。”


    她指著我笑,“你呀。。。。。。算了,到時候你自己去問她吧。對了,她叫閔思維。”


    我說:“嗯。”


    她頓時就笑了起來,“你呀,現在一點不像一個市長的樣子,完全就一傻頭傻腦的年輕人模樣。”


    我禁不住也笑了起來。


    後來,市裏麵隻是對李文武進行了內部批評,同時給了他一個黨內警告處分。凡是那些多享受了補償金的人都自己把錢退了回去。這件事情很快就在市民和幹部中傳開了,我們市『政府』也沒有特別地去向那些下崗工人答複。當然,他們也沒有再為這件事情來找我們反映什麽。


    其實我們的老百姓真的很善良,他們並不苛求『政府』為他們做特別的事情,隻不過他們在遇到非常不公的情況下才會產生情緒反應罷了。


    周末的時候我差點忘記了榮書記告訴我的事情,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把那件事情完全地放在心上。後來是榮書記親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告訴我說:“馮市長,我已經替你約好了閔思維。今天她就有空。不過我今天有點急事,實在來不了。一會兒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發給你,你一定要與她聯係哦,不然的話我會找你生氣的。”


    我心裏頓時就想:說不定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她這樣計劃好了的。不過我不好去問她,隻好即刻地答應。


    不多一會兒她就給我發來了短信,電話號碼和這個電話號碼主人的名字。


    看著手機上的這條信息,我不禁苦笑。此時,我還是在猶豫,同時也感到有一種無奈。


    不過我忽然想起了榮書記對我說過的兩句話來,一句是:你一定要與她聯係哦,不然的話我會找你生氣的。她的這句話表達出的是她對我的一種關心,如果我不去的話就是對她的一種不尊重。況且她還對我說了那樣的話:如果見了麵覺得不合適的話再說。


    我還記得她對我講的另一句話是:我也是受人所托。因此我就不得不去考慮一個問題了,既然她也是受人所托,那我就更應該去考慮她那方麵的問題了。而且我也知道,能夠托她辦這事的人應該有一定的來頭。可是,我還記得她是這樣告訴我閔思維的情況的:她沒有多少家庭背景,但是工作一直很努力。。。。。。


    這就讓我頓時有些好奇了: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啊?


    不過我即刻就在心裏警覺了起來:這個女的可是榮書記介紹的人,你千萬不能像對待其他那些女人那樣。你一定要與她保持距離。


    我終於拿起電話給這個叫閔思維的女人撥打。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我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不過我很快就穩定住了心神,“你好,請問你是閔思維嗎?”


    電話裏麵即刻就傳來了一個輕柔的聲音,“是。請問您是。。。。。。。”


    我急忙地道:“你好,我是上江市的馮笑。榮書記給了我你的電話號碼。” 醫道官途:婦產科20


    她說:“哦。我知道了。您是馮市長吧?”


    我回答道:“是啊。聽說你今天有空,我們約個地方見一麵吧。可以嗎?”


    她說,還是那種輕柔的聲音,“好吧。您看我們在什麽地方見麵呢?”


    我說:“我們找一家咖啡廳吧。你在什麽地方?就在你那附近吧。可以嗎?”


    她說:“行。我在省高級人民法院這邊,就在附近就有一家咖啡館。我先去那裏等你吧。”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就約定了。而當我打完了這個電話之後,頓時才發現自己的背上竟然是汗津津的。


    我當然知道省高院在什麽地方,其實那裏距離我的家並不遠,我開車到達那裏的時候也就不到一刻鍾。


    進入到她告訴我的這家咖啡館裏麵後,我發現裏麵的裝修很不錯,淡雅而清新,有輕音樂在空氣中飄散,伴隨著空調的涼爽輕輕將我籠罩。我看了看裏麵,發現很多桌子處都坐有人,而且大多是情侶模樣的在親熱交談。也有單獨的人,不過都是年輕女『性』。想想也是,哪有中年『婦』女或者單身男人跑到這地方來的?除非是在等人。


    我實在無法從那些單獨坐在那裏的女『性』中區分出誰是那個閔思維來,隨即就采用了最簡單的笨辦法——拿起電話給她撥打,“小閔,我到了。你坐在什麽地方呢?”


    可是電話裏麵的她卻在對我說道:“對不起,臨時有點事情耽誤了一下。我馬上就過來。你這麽快啊?”


    我急忙地道:“沒事。我先找個地方等你吧。”


    隨即我叫來了服務員,要求他替我找一個清靜的地方。服務員笑著對我說:“我們這裏都清靜。”


    我說道:“最好是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朝我微笑道:“那請您到裏麵去吧,裏麵有單獨的開敞式的小間。”


    於是我就朝裏麵走去。果然,我發現裏麵有好幾間臨街的小間,也就是隔開了一下,沒有門,不過可以從漂亮的落地玻璃窗處看到外麵的街景。我特地找了一處相隔幾個小間都沒有人的地方。


    其實這也是我內心的緊張在作怪,因為我想到自己畢竟是市長了,像這種談戀愛的事情,而且必定是無疾而終的勉強『性』見麵更是讓我不得不謹慎。


    坐下後我給她發了一則短信:我在裏麵的小間。我穿的是白『色』短袖襯衣。


    隨即我就去看外麵的街景,而我的心裏卻是不安的。。。。。。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期盼。


    忽然地我就有了一種感覺,我感覺到她來了。急忙將身體從側向外邊轉了過來。果然,我即刻地就看見一位年輕的女『性』正在朝我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這是一位身高僅有一米六多一點的女『性』,遠遠看去,她顯得有些嬌弱,不過她走路的姿態很優雅,或者說是因為腰挺得很直而給人以自信的感覺。


    她正在朝我走來,距離我所在的地方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能夠清楚地看見她了。她的身高似乎比我剛才估計的要高一些,白淨的臉龐,小巧的鼻子,眼睛不大不小很好看。應該沒有化妝,她呈現在我麵前的模樣應該是一種自然的狀態。


    她在看我,隻站在那裏停留了一瞬,然後就快速地朝我走了過來,我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條藏青『色』的褲子,還有白『色』的短袖襯衣。她的胳膊和她的臉龐一樣白皙。 醫道官途:婦產科20


    我看不出她的年齡,或許二十七、八歲,也或許隻有二十四、五歲。


    “請問您是馮市長吧?”她走近了我然後開始問我道。


    我即刻站了起來,朝她點頭道:“是的。你是小閔吧?你請坐。我還沒有要咖啡和小吃,我馬上叫服務員來。”


    她朝我點了點頭,“謝謝。”


    就是電話裏麵的那個聲音,很輕柔的感覺。


    我摁了一下桌上一個小牌上的按鈕,那是一個無線呼叫器的開關。不多一會兒服務員就來了,我先問了一下閔思維,“你喜歡喝什麽樣的咖啡呢?還有小吃。”


    她笑了笑,“隨便吧。”


    我頓時就笑著對服務員說道:“那就隨便吧。嗬嗬!開玩笑的。你就來兩杯來你們這裏的人最喜歡點的咖啡吧。特別是女孩子喜歡喝的。”


    服務員微笑著說:“好的。那你們還需要什麽呢?”


    我再次地去看閔思維,她這才朝服務員笑了笑,說道:“來一杯冰淇淋吧。草莓味的。”


    我說:“我就要一碟西瓜子吧。”


    服務員離開了,我這才忽然覺得有些尷尬,“你好。我隻是聽榮書記簡單向我介紹了你。”


    她即刻問我道:“她都向你介紹了些什麽樣關於我的情況呢?”


    我頓時就怔了一下,隨即就禁不住笑了起來,“她就向我介紹了你的名字。不,還給了我你的電話號碼。”


    她頓時就笑,“這樣啊。不過她對我講了你很多的情況。我想不到你這麽年輕就當市長了。雖然明明知道你很年輕,但還是有些不大相信。剛才見到你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大敢相信。”


    我即刻就問她道:“那麽,她都向你介紹了我哪樣一些情況呢?”


    她回答道:“差不多都介紹了吧。包括你以前的婚姻和你的能力、『性』格什麽的。對了,我還聽說你曾經幫公安局破過案子,據說你的邏輯推理能力很強是吧?”


    我苦笑著說道:“那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不值一提。”


    她笑道:“馮市長,您太謙虛了。既然榮書記沒有告訴我其它的情況,那你現在就推理一下吧。你能夠推理出我是幹什麽工作的嗎?”


    她的這個要求讓我頓時就有了興趣,心裏即刻地就躍躍欲試起來。不過我還是很謙虛地道:“我試試吧。不過我說錯了的話你可不要笑話我啊?”


    她笑著對我說道:“反正就是試試嘛。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麵,相互之間難免有些尷尬。這樣的方式可以讓我們變得輕鬆一些。你說是不是?”


    這時候服務員給我們送來了咖啡和小吃,隨後就離開了。我的鼻腔裏麵頓時就被一陣陣咖啡的芳香所充滿,而這種芳香的氣息就讓我的神經變得放鬆起來,而且我頓時就覺得我們之間也被一種輕鬆所籠罩。


    我用小勺輕輕攪動著杯子裏麵的咖啡,同時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道:“剛才我看見你朝我走來的時候覺得你的步伐很平穩,腰也很直,這說明你是經過隊列訓練的人,但是你行走的步伐有好像沒有軍人那樣的韻味,也似乎並沒有經過特別的訓練,不過你經受的訓練應該是比一般大學或者單位裏麵的軍訓稍微強化了一些。”


    她的臉上頓時就出現了笑容,“你真厲害。不過這說明了什麽?”


    我笑道:“這不說明什麽。但是如果我把我所知道的你其它的一些信息結合起來的話就可以說明問題了。第一,你在電話裏麵特地告訴我說你在省高級人民法院這邊,而且隨口就說出了這家咖啡館的名字,這說明你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或許就是在省高院上班。第二,結合我剛才對你的那個描述,我基本上就可以肯定你是在省高院裏麵上班的這個事情了。第三,這件事情剛才我沒有告訴你,榮書記還對我說了一句話,她告訴我說你現在的工作和我以前的專業有些關係,再加上你這麽白淨的皮膚。。。。。。嗬嗬!綜合這些情況來看,你應該是省高院裏麵的一名法醫。畢竟省高院不是地方法院,在一般情況下你們是不需要經常出現場的。小閔,我分析得對嗎?”


    其實她早就聽得目瞪口呆了,而正是她的這種目瞪口呆才讓我更加自信了自己的判斷。


    她即刻朝我豎起了大拇指,“馮市長,你果然名不虛傳。”


    我笑著搖頭道:“這不算什麽。我這樣的水平在麵對你們那些案子的時候就一籌莫展了。破案是需要專業技術相輔助的,光憑推理根本就不行。所謂光憑推理就可以破案的事情,那隻是電影和小說裏麵的情節。”


    她笑道:“確實是這樣。不過你這也算是非常厲害的了。不過馮市長,您還可以分析得更細一些嗎?比如,我是法醫裏麵的哪一種呢?”


    我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對你們法醫這一行一點都不熟悉。對了小閔,你的專業是學法醫的嗎?你是哪所學校畢業的?我們不會是校友吧?”


    她搖頭道:“我以前是學中文的,後來考公務員考到了省高院,然後才成為了一名法醫。”


    我頓時就詫異了,“這怎麽可能?”


    她說道:“其實很簡單,當時我考公務員的時候省高院的法警隊本來是需要一個會寫材料的人,省法警隊一年到頭都很忙碌,功勞苦勞一大堆,他們需要把這些功勞和苦勞搬上報紙進行宣傳,我這個中文係畢業的高材生當然就正好合適了。”


    我點頭,“原來是這樣。”


    她卻又說道:“可是我後來就真的成為了一名法醫,現在想起來,當時他們錄用我的原因可能與我在麵試的時候說過的一句話有關係。當時我說:小時候我有過一串誌向,但是我最大的誌向是做一名醫生。”


    我頓時就疑『惑』了,“這和你後來當法醫有關係嗎?你不是專門去給他們寫材料的嗎?”


    她說:“隨著社會的進步,我們執行死刑的方式也慢慢在開始改變,逐漸地在開始用注『射』的方式去對死刑犯執行死刑。而這項工作往往是女法警在執行,因為女法警才不會讓死刑犯在臨死前太多緊張和產生心理上的對抗。這也是法律講求人『性』的一種進步。”


    我正在攪動著杯子裏麵的咖啡,她的話頓時就讓我的手抖動了一下。


    她即刻地發現了我的這個細節,隨即就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說道:“馮市長,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我們這種工作的人,其實這也很好理解。榮書記對我講了您的情況,我覺得自己倒是可以接受您的一切,畢竟您這麽優秀,而且作為我們女人來講,可能更看重的是一個男人的品德和事業心,至於其它的嘛,也就無所謂了。不過我的知道的,雖然您以前是當醫生的,但是畢竟您已經脫離了那個行業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我的這個職業確實也很特殊,還有就是我的『性』格中也有很多別人不喜歡的東西。所以,假如您覺得我們不合適也沒有什麽。今天就當我們是偶遇在一起,然後閑聊了一次好了。”


    我想不到她的話講得這麽直接,而且她的內心也是那麽的坦然。不過我心裏在想道:我們肯定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她剛才提到了什麽品德上的問題。她根本就不了解我的真實情況啊!如果她知道了我以前的一切之後還會覺得無所謂嗎?不可能的!


    我說道:“小閔,你說得對。我在想,我們可能不大合適,畢竟我是有過兩次婚姻的人,而且我還有孩子。像這樣的情況對你來講是不公平的,更何況我這個人你根本就不了解。說實話,如果不是榮書記非得要我與你聯係的話我根本就不會今天來與你見麵,畢竟她是出於對我關心的角度。小閔,我這個人有時候說話比較直接,你別見怪啊。”


    她說:“你的這些情況我都知道,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我是麵對過生死的人,在我手上行刑的犯人也不止一兩個了。所以我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


    我搖頭道:“小閔,我說的和你講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對於我來講,其實早就對婚姻失望了,我的內心早就死了這條心了。我經曆的事情太多,很多情況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在兩次婚姻後也曾經談過戀愛,但是我處的女朋友卻還是死於非命。所以,我從此就告訴自己說: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去和某個女孩子談戀愛甚至結婚了。小閔,今天能夠認識你我感到很高興,畢竟我們能夠坐在這裏一起喝咖啡這也是一種緣分。你說是吧?”


    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不過我覺得您太悲觀了。馮市長,我覺得吧,我們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倒是無所謂,不過您對自己今後的婚姻問題如此悲哀,這確實不應該。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不同的命運,問題的關鍵是您怎麽去麵對。嗬嗬!您看我,竟然對您這位市長大人講這樣的一些話。馮市長,您別怪我,我隻是有感而言。”


    我搖頭道:“其實你說得很對。不過正如你剛才所講的那樣,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所以我覺得自己就應該認這個命。而如果我們去強求的話,最終隻可能造成對他人的傷害。小閔,我說的是實話,因為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強求過,但是結果呢?結果就是一次次地傷害了他人,甚至是自己喜歡的人。雖然那樣的一些傷害不是我的直接責任,但是我總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左右著我的命運,讓我根本就無法抗爭。”


    她頓時就怔住了,隨即微微地點頭,然後是輕聲的歎息,“馮市長,也許您是對的。您剛才的話讓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行刑的事情。。。。。。真的,也許那就是宿命。包括我現在幹的這份工作,這也是一種宿命。。。。。。”


    她的話頓時就勾起了我的興趣。何況她剛才已經認同了我的觀點,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不再去考慮兩個人之間的那件事情了。於是我就問她道:“小閔,你可以告訴我你第一次給犯人行刑的事情嗎?”


    她怔怔地去看著外邊,一會兒過後才側回過臉來,用她白皙的手優雅地去攪動著杯子裏麵的咖啡。。。。。。隨後,她告訴了我她的那次經曆——


    我的工其實就是讓一個犯有死罪的人的生命消失。讓生命消失隻是一個文雅的說法,按法院嚴肅的用語,是選擇注『射』方式執行死刑。


    選擇注『射』方式自然是為了給犯人一個死的體麵。人的體麵不光需要熱鬧,有時候也需要安靜,需要一個沒有人圍觀沒有槍聲的簡單場麵。當然啦,簡單場麵並不簡單,法院先得花一筆錢購買一輛死刑執行車,又花一筆錢把幾位隻敢打紙靶子的警花推到勇敢的位置,臨行刑時,還得派人去北京購取有嚴格標準的特別『藥』劑。這種『藥』劑的化學名字叫氯化氫。


    在我之前,我的兩位女伴已經執行過任務,她們在同一個上午將一男一女送到了再也回不來的地方。那天她們做完事回到辦公室,神『色』似乎也沒啥起伏。我瞧著她們,心裏搶著要問點什麽,話到嘴邊還是收住了。既然我沒有問,她們也就什麽也沒有說。


    我們三個人在辦公室裏麵待了一會兒,一起去街上小餐店吃飯。我看見她們使勁往嘴裏塞東西,又是筷子又是勺子的,吃得差不多上氣不接下氣。當時我有點愣怔,心想刑車上的那種差事怎麽就變成了體力活兒了?


    現在輪到我接活兒了。我知道,要對付好這第一次,最恰當的辦法就是守著一份鎮定。按照要求,我要先去提取犯人的基本情況。這是一位剛滿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姓名葉強,受過大學教育,在一家銀行做保衛科科長。從材料上看,這個犯人平時還算樸實,在單位表現不差,無不良記錄,而且新買了一套房,進入婚事的準備階段。


    錯誤的起點是葉強的女友參加了一次同學會,那次同學會有點熱鬧,在一家賓館開了兩天,結果在回憶與酒精的共同調動下,他的女友被一位男同學叫到房間按倒在了床上。


    同學會回來,他的女友恍惚了兩天,最後終於哭著把事情告訴了他,他愣了一兩個小時,然後從庫房保險箱裏取出手槍去找那位男同學。男同學不在家,他的父母接待了來客。但這時的葉強被狂怒控製住了,話沒說兩句便掏出手槍『射』向了對麵的兩個老人。


    在案卷裏,我還看到了犯人的照片。一張消瘦的臉,鼻子挺高,下巴翹出,嘴巴抿成一條線,眼睛『迷』茫地看著前方。如果不是剃著光頭,幾乎就是一個憂鬱青年了。


    行刑是在上午九點整,我提前半小時來到行刑車上做準備工作。先打開小冰箱取出『藥』劑管子校隊一遍,接著開始檢查執行床和床邊的注『射』泵,還有生命監視儀,再把內部對講的小麥克風調好並試講了幾句。做完這些,我想了一下,又摁下了音樂開關。音樂是古琴奏出的曲子,緩慢而淡靜。


    我鬆一鬆心坐到凳子上,默默地打量著旁邊的執行床。此時的執行床罩著整潔的白『色』床單,像是商務賓館裏溫馨的床鋪候著新的客人。我吸了一口氣,抬手在床單上『摸』了一下,我發現自己的手心似乎有點濕。


    這時候車牆上的掛鍾指向了八點五十分,我起身離開車子,走到旁邊工作室換上醫務白大褂,然後收了心等著。我知道,在等候的這十分鍾裏,隊友們會把犯人架到車上並擱上執行床,再綁上防止掙紮的安全帶。同時,幾位領導會進入車內監控室,坐在那裏準備觀看執行室的演出。


    耳麥裏的指令響了,我應答了一聲後從工作室走向車子。我的腳步先是快著,然後就放慢了。慢下腳步是因為我滿腦子正在猜想,我猜想前邊的車子裏麵一定裝滿了失控的情緒,至少空氣是激烈或者說是搖晃的。但踏進車廂的那一刻,我卻發現自己錯了,我遇到了一片安靜。空氣中除了淡淡的古琴曲子,連粗重的喘息聲也沒有。兩位隊友見我來了,輕著身子退出了車廂站到了門外。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一種踏空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慌了一下,趕緊穩住。我靠近執行床,見上麵躺著一個穿西裝的身體,手腳和脖子已經被安全帶固定住,眼睛似乎也閉上了。


    我不能多想,趕緊將『藥』劑管子卡入注『射』器,又抓起軟皮帶紮住那條伸出的胳膊,然後在上麵找了找,找到一條凸起的靜脈。我拿起導管針頭,對準靜脈刺了進去。刺痛讓那雙閉著的的眼睛彈開了,軟軟的目光看過來,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可以躲開那目光,隻好也直直地盯著他。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麵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內容。過了幾秒鍾,那人輕輕歎出一口氣,把視線挪到了注『射』泵上,嘴裏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我還有幾分鍾?


    我鎮定了一下,應付地說:把眼睛閉上吧,你很快會睡去的。


    那人果然把眼睛合上了,但嘶啞的聲音沒有收住。他說了一句,又說了一句,聲音裏麵透著幹枯與急切。


    人呀,總是會在最後一刻想起自以為很重要的話。我當時這樣想道。但是我不能再拖延了,我朝監控室做了個準備就緒的手勢,耳朵裏隨即就傳來了執行的命令。


    我伸手按下了注『射』泵,『藥』水開始緩緩進入靜脈。那個人的眼睛動了一動,似乎還要彈開一下,但是沒有成功。他很快就顯得安靜並且鬆弛。監視儀上的腦電波變成了幾條平行的直線。


    我動了一下身體,在法醫和隊友進來之前,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張睡去的臉。我發現,那臉上的眼角竟然有一顆淚滴,淚滴有點小,仿佛來不及變大就停止了生長。


    我回到了辦公室,心裏很平靜。脫掉白大褂摘下帽子,讓頭發鬆下來。同伴們都在來看我,但是都沒有問我什麽,因為我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她們:情況正常,這種事兒也沒啥大不了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照常上網、打電話,又與同伴們扯點閑話。中午去食堂吃飯,沒有餓得慌的感覺。


    不過我很想讓自己做點什麽。下午我給自己放了假,一個人出去逛街。我走到步行街,一個商店一個商店地逛過去,電器、鍾表、衣物,加上體育用品,兒童天地,那個都不肯落下。其實我也沒想買啥東西,就是覺得在熱鬧的地方走走,心裏挺透氣的。後來在一家服飾商場,我看中了一種繡著小動物的襪子。對於整天穿警服的人來說,襪子是唯一可以裝點的東西。我掏出錢來買了六雙,覺得不夠,又買了六雙,湊成整整一打。這一打的襪子讓我鬆了心,仿佛一下午的逛街有了著落。


    這種鬆心的感覺伴隨著我回到單身宿舍吃飯看電視,有伴隨著我進入被窩。在睡覺前,我聽見自己嘟嚷了一句:終於過去了,今天。


    但是這一天沒有結束,因為一天的時段還含著睡眠。半夜時分我做了一個『亂』夢,把自己給弄醒了。醒了一會兒,夢裏的內容已捉拿不住,白天的情景卻似乎從遠處一點點在走近,近到了眼前。我記起了那張臉,記起了那軟軟的目光,然後記起了那嘴巴裏發出的嘶啞的聲音,當然,還有自己與嘶啞聲音的搭話。


    人的記憶呀就是這樣,需要拉開一截時間,又需要一個夜深物靜的時刻,才肯把重要的情節撈出來。


    我記得那沙啞的聲音先說了一句:我還有幾分鍾?


    我說:把眼睛閉上吧,你很快就會睡去的。


    那個人聽話地把眼睛閉上了,但嘴巴裏仍發出聲音: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時我吃了一驚,問他道:什麽事?


    嘶啞的聲音說:捎一句話。。。。。。捎一句話給我媽,就說我對不起她。


    我愣了一下,隻好接上一句:為什麽讓我捎?


    嘶啞的聲音回答得很模糊:因為我現在。。。。。。想起了我媽。


    隨後我就不能耽擱了,向監控室舉起了請示執行的手勢。


    在夜的暗『色』裏,我還是禁不住提出了那句問話:為什麽讓我捎為什麽呀?我並不認識他,也不認識他的母親,我隻不過是奉了指令而成為他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難道憑這個去就得接下這件事情?難道一份差事做完了我還是不能收工?也許我應該不理此事,把嘶啞的聲音忘掉。但問題是,白天可以這樣做,夜裏卻躲不開的。就是說,在一天的結尾處,嘶啞的聲音固執地在等著我。


    我從床上坐起來,雙臂抱住自己的雙腿。我想,他可以在任何一位親屬或者朋友探視時把那句話托付出去,他也可以寫封信把要講的話留在紙上,但他卻沒有那樣做。顯然,一個為了女友可以殺人的人,滿腦子裝的一定都是他的那位女友,隻有在生命終點的時刻,他才記起了最應該記起的人。這樣一來,對他來說,他終於沒有忘了他媽。對我來說,真有點。。。。。。


    第二天上午,我去檔案室重新調出葉強的殺人案卷宗。我跳過槍殺經過、犯罪心理、女友敘述等記錄,直接去找裏麵的家庭情況。潦草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隻好返回卷首,細細地往下翻,終於在一張登記表上看到了他籍貫地的詳細地址。那地方有點遠,是一個小鎮。


    接著我又在他的口供中見到了關於其家庭的自述,裏麵有這樣一段話:


    我犯事的根源不管怎麽挖也挖不到我父母那裏去。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喜歡釣魚,有一回拉扯一條大魚的時候掉到河裏淹死了,是我媽媽一手把我養大的。媽媽是一家工廠的工人,廠子垮了後開了一家文具用品商店,在一所小學門口。這文具店開了很多年,如今還在開著,我中學和大學的學費都是從這家文具店賺出來的。媽媽打小不慣我也不趕我做什麽,從沒給我太大的壓力。在媽媽眼裏,我一直是個懂事的兒子。我上大學選專業,畢業後找工作都是我自己搞定的,沒讓媽媽費過心。媽媽是一個信佛的人,從家庭教育說,她沒有在我心裏埋下侵犯別人的細菌,我殺人是我自己犯的渾,是愛情造下的孽債。如果要說媽媽有啥過錯,那就是她允許我這個兒子走這麽遠,讓我呆在距離家鄉幾百公裏的這個城市,因為這幾百公裏,媽媽在我殺人時怎麽也擋不住我了。


    我把這段話看了一遍,又咀嚼了一遍,看過咀嚼之後便覺得心裏有些空。這種空似乎虛虛的又綿綿的,讓人不痛快。好在接下來兩天我又趕上忙碌。其中的一件事情費了不少的時間,做完後就已經天黑了,大家一起去一家酒樓吃飯,我們喝了一些酒。


    吃完飯後我打車回家,開到半路上的時候我就讓車停下了,我不想馬上回宿舍,想獨自一個人走一走。當時街上正是喧鬧時分,霓虹燈忽明忽暗地活躍著,車子們一會兒擠住一會兒鬆開,人行道上走著散淡或者著急的路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雖然喝了酒,但是卻覺得自己不需要那樣的熱鬧。我茫然地走著,拐進了一條小巷。小巷裏麵安靜了許多,燈光和高樓似乎一下子被丟在了外麵,花草、青磚和憂傷的氣味進入到了鼻子裏麵。走到巷子狹窄處,我用手撩起一下頭發,抬起腦袋,我看見一條狹長的夜空。夜空沒有星星,卻恰好停著一隻半彎的月亮。我舉頭望著那隻月亮,心裏忽然就覺得有些痛,我差點就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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