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璃走後,我又恢複起晚間睡至日曬三杆的作息。


    前些日子赴考的一眾師兄結伴歸來,並非所有都回來,但回來的,臉上大多無喜色。


    一兩個師兄活的歲數與瘋和尚相當,落榜再熬四年甚是不易,其不論結果如何都有的糟心。


    前兩日佛閣落腳了幾位山野踏青的貴客,寂月上人閉關,佛閣一眾大小事務都交由我來辦。


    我又轉手戒色師兄去接待那幾位貴客,特意囑咐,既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到了這僻靜處,理當受貴客應有的待遇。


    搓搓手指頭,附耳交代戒色師兄,“香火錢是萬萬不能少的。”


    戒色於是又交代他家阿妹茯九,就這幾人在佛閣用的餐,飯菜務必做的可口合意。


    茯九前兩日還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架勢,過了兩日,戒色師兄與我抱怨道:“茯九這個死丫頭,現在可是變著法給那幾位貴主做吃的,單對那位俊美的公子,可比對我這個親大哥上心的多。”


    我關心香火錢,想著那幾位施主但凡給的香火豐厚,至於男歡女愛之事,也沒有橫加幹涉的理由。


    左右茯九不會棄了戒色師兄跟人跑了,在佛閣也做不出多大逾越之事。


    因為上人坐禪時久,要是什麽要緊的事,我便從早到晚呆在禪室,從《蓮花經》抄到了《無量壽經》,又從《無量壽經》抄到了《起信論》。經九不活動,累是累了點,好在可以陪在上人身側。


    因為白日都呆在禪室抄經,夜裏回屋睡的都特別熟。


    上人說我悟性慢,總是為抄經書而抄,並未真正靜下心來去修大乘佛法。


    批評回屋後便躺下了,整夜裏都是輾轉多夢,睡出了一身虛汗。


    清晨,我推開門準備深呼吸一口山上幹淨的空氣。


    迎來的,是過往多少年月,我曾思慕的麵容,帶著一身高貴雅正氣息,仿佛生下來便注定是天子驕子。


    悲戚可憐,麵目憎恨的笑,讓眼前兩人嬉戲打鬧的畫麵無比冷絕。


    恰如冬日裏人們穿著薄單衣行走,那種全身血液都凝固到一塊,無論雙臂如何抱緊,懸著的心猶如冰寒徹體。


    那笑,不再是以往淡淡癡癡的糾纏。


    段智興原想隨意在佛閣走動一番,品鑒下佛閣建築格局,連著好奇庭院裏的牡丹香是從何傳來。恰逢茯九清早送花露過來,眼看著相處幾日的愛郎就要與自己分別,心裏萬般苦楚,女兒的眼角已微微有些泛紅,看的他好生憐惜。


    於是決意將這美嬌兒收了帶回家中,茯九聽三公子有意將自己帶回家中,不知那是個如何掙紮而寂靜清歡之地,隻曉得後半生似有了依托,還可與愛慕的男子長長久久呆在一處,心裏便一陣陣歡喜,兩個旁若無人的打鬧起來。


    茯九見著我喚了一聲:“小五”,隨即別過臉埋低了頭。


    他一定未曾想過,以往的故人會突然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他麵前,以一張麵目憎恨的臉望著他。


    “昭月!”他喚


    我對著他冷冷笑道:“你果然還是見一個愛一個。”


    他還沉浸在見到我的喜悅中,像過往一樣,可以親密談笑,可以相互嫌棄卻又彼此往來。


    興奮之餘,卻忘了三年多的分離,三年多的因何分離?仇恨的阻隔豈是時間可以輕巧修複的。


    “昭月,是你嗎?”他在叫著一個死去之人的名字


    清早的冷風徐徐吹來,以不知目的的吹散在浮華中。


    我端坐在茶幾邊上,將浸在茶壺裏泡開的茶葉取出,洗了兩盞初洛順手偷的,又轉送給上人的白玉蘭杯子。


    一盞放在段智興麵前,一盞留給自己。


    “小五你知道嗎?每次我與皇爺爺聊起你時,他總不願和我說話,他都出家幾年了,還是慣著喝酒的毛病,你泡的茶水味兒濃香,估摸皇爺爺愛喝,下山我們給他捎帶點,好讓他做一個愛飲茶的僧。


    小五你覺得如何?小五、小五,求求你說點什麽。”


    我抬眸,沉靜著臉,將第一盞茶倒掉。


    “你心裏苦我是曉得的,你的痛,一定有我造成的過錯,把你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告訴我好嗎?”


    他追問間,我已準備倒第二盞茶。


    並不是不愛茶的苦味,而是我隻打算招待他三杯茶的時間。


    他斟了第三杯。


    我同時一口飲盡,卻仍覺得心底湧著千絲萬縷的涼意。抽絲剝繭的涼意會讓人起莫名的恐懼。


    他道:“小五,跟我說說話吧,我同你一樣痛苦。”


    眼下我最痛苦的,是不能忘記痛苦,我又如何跟造成我過去痛苦,而今依舊使我痛苦的人說話。


    “我記得過往每次去找你,你總是不愛搭理我,卻經不過我三兩句的調侃,又和我說上話。我要是和哪一個女子親近了,你也故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我心底明白,其實你是最在乎我的。”


    “不——”


    他繼續衝擊我偽裝的平靜,“小五,這些年你不在,好多人都認定你死了,連我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隻要想起以後要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我就會感到害..害怕...”


    慍怒“不——”


    他於是用手撫著我的下巴,不再柔聲細語,而是嚴厲正聲道:“看看我的臉,不要怕,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不——不——”


    淚水從滾燙的眼角劃落。


    “我在的,以後沒有人會傷害你,跟我回宮好嗎?”


    突然又是一陣死寂。


    他喪氣感接連,索性背對我站著,耐心被一點一點消磨耗盡。彼時的安靜,讓人心裏越發的難受。


    “告訴我,不管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哪怕你像剛才那樣說個“不”字,我也一樣會遵從你的意願。”


    “遵從我的意願?”


    我終冷笑接道:“段王爺,那你告訴我,我說“不”字有用嗎?我說不的時候,他們住手了嗎?我說不的時候,我的父母就能免遭禍害嗎?我說不,你會放過我嗎?”


    求不得的阿彌陀佛,過去的真的都能過去嗎?


    往昔雖美好,卻為我呈現了一個個不真實的假象。


    我困在這個假象裏忍受著親人離喪的痛以及同過去蛛絲馬跡的糾葛。


    過去至今,我惹歡喜生氣不在少數,可他惱沒有用,一開始的力量懸殊,注定了以後的好幾年,我都可以憑借自己的強大去欺負弱小的他,在一場場不公平的打架鬥毆中永占上風。


    以大欺小,不足以讓人心服。


    但凡每次挨揍,歡喜對於身上的痛感就要找一個人哭訴,而他身上的疼痛大多是路上自己摔的,磕的,急的,但因為造成整個意外的始作俑者是我,是追在他後麵要拿拳頭揮打他的我。


    歡喜雖記憶力不好,但對於我欺負他這件事,因為隔三差五的上演,久而久之也就記下了。


    歡喜太小了,小到還不能分辨是非對錯,於是稀裏糊塗的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磕傷都怪在我頭上。


    記得有一回,我與花翎師兄在屋裏說風月裏的玩笑話,歡喜掩在門外偷聽,我在窗戶紙上瞧見一個矮挫逼人影,便放輕了腳步哐的一聲開門,歡喜一下圓滾滾的跌到了地上,腦門頂上撞出了個大包。


    他跑到上人麵前,嗚嗚的哭,不停的哭,我看著歡喜長包的腦袋,看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哭。


    那時候,我也曾希望自己有千般變化,可以重回到孩童時期。


    幼時,第一次吃乳食的懷疑、第一次爬牆的竊喜、第一次挑琴的反抗,第一次藏在桌底下見到小三子的驚嚇。


    他俽開簾布問我:“你在玩捉迷藏嗎?”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看著她看我的眼睛,點頭說道,“姐姐你快放下,若是被我父親發現了就不好了。”


    哈哈哈哈屋裏頓時笑聲一片,我抖然放開握住她的手,隻見四皇叔搖了搖頭對父親笑道:“二哥,你看老四哪來的福氣,又多出了個女兒來。”明明是秀美可愛的姐姐,怎麽又成了風姿清雅的少年郎?


    往後,我和小三子常在府中庭院嬉戲玩耍,趁著東風吹過池塘,在岸上放起了紙鳶,一起相伴閱文熟字、一起花下飲酒、一起整蠱教書先生,一起練武、一起摔跟頭,一並挨罵....;


    他自幼喪母,加之出生體弱多病,尚在繈褓就被四皇叔送到崇聖寺護養,自小習武強身,十歲才被接回府中。


    因我與他年歲有些差異,兩人處在一塊,他多半會讓著我點,我們情趣相投,都是食色性也之人,走到一塊自是情理之中。


    皇四叔膝下有四子三女,比較中意的還是小三王爺。他在我們這輩的子嗣中排行第三,所以大夥都管他叫三公子,我管他叫小三子。再簡短就是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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