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見蕭離回到皇子府之後,見天已漸黑,便轉身往丞相府而去。沐言不喜人多,那樣的熱鬧並不適合她,便走了小道。


    轉過一個拐角進了一個巷子,沐言便停了下來,不悅的皺眉冷聲道:“出來!”


    良久,隻見巷子口慢慢走出一個人影,沐言皺眉望去,隻見是今日白天遇到的那紅袍少年,即當朝最小,也頗為得寵的九皇子蕭晟。


    沐言不悅的望著他,冷聲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簫晟見沐言冷著臉望著他,他微微紅了臉,仿佛不想在沐言麵前失了皇子的氣度,微微挺了挺腰板,對她傲嬌地道:“本皇子跟著你自然是有事!”


    沐言聽他的語氣,不由得冷笑道:“嗬,九皇子好大的口氣!不過你有事與我有什麽關係?”說完便轉身就要離去。


    蕭晟見沐言就要離去,頓時急了,他一個躍身,便擋在了沐言的前麵,攔住了沐言的去路。


    沐言見此,臉色漸沉,對蕭晟冷笑出聲:“九皇子莫非還想和我動手?”


    “不不不!本皇子不是那個意思,本皇子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蕭晟見沐言以為自己要和她動手,急忙擺手解釋道。


    沐言見他這樣說,臉色微緩。不想在這裏多做糾纏,便對他道:“什麽事?快說!”


    蕭晟見沐言這樣說,不由得一喜。張嘴想問什麽,剛到嘴邊,卻又停住。他看著沐言,眉頭緊緊地皺起,臉上表情糾結,似乎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問。


    沐言的耐心終於被用盡,她越過蕭晟大步離開。


    “哎!等等!我想問你為什麽要救蕭…不,救我七哥。”蕭晟見沐言就要離開,急忙問出口,一時著急,就連自稱都從本皇子變成了我。


    沐言背對著蕭晟,聽到這話,終於停下腳步。周圍的氣息仿佛都漸漸冷凝下來,蕭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他直直地望著沐言的背影。良久才聽到沐言道:“我做事從來沒有為什麽。你若非要問原因,那我隻能告訴你,他是個人,活生生的人。九皇子天皇貴胄,莫不是連人命都不當回事嗎?”


    聽到人命二字,蕭晟的臉色瞬間一白,就連出口的聲音都似帶了恐懼:“不,不是這樣的,我,我隻是……”隻是,隻是什麽?蕭晟不知他接下來該說什麽。


    “九皇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看待蕭離的,我也不管你們兄弟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但是,今日起,蕭離便是我沐言的朋友,九皇子以後還是莫要再問這般問題了,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是用來回答你這種無聊問題的。”


    蕭晟聽到沐言的話,沒有理會她語言上的不耐,確是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不由得怔住:“朋友?你要和七哥做朋友?”


    沐言聽到這話,心中甚是不悅,她轉頭看著蕭晟。


    少年的臉稚氣未脫,眉目間是他這個年齡和他的身份該有的明媚張揚。


    “我不能和蕭離做朋友?可惜,我們就是朋友。九皇子若是覺得礙眼,不看便是。”沐言出聲冷嘲道。


    蕭晟見沐言這樣說,不但沒有生氣,有些迷惘,有些疑惑:“為什麽是七哥?你既然知道我們的身份,就該知道,父皇最不喜歡的就是七哥。這京中的人也都十分避諱和他接觸,你為什麽還要和七哥做朋友?”


    沐言突然覺得很好笑,她不禁想難道一個人就因為別人的排斥,就不可以擁有自己的朋友?


    不想再和蕭晟糾纏下去,她冷冷地丟下一句:“因為我願意!”轉身大步離開。


    “那我也想和你做朋友呢?”蕭晟見沐言離開,急忙衝著她的背影喊道。目光灼灼,殷切地望著沐言的背影。


    沐言的步子微微頓了一下,須臾抬步,再沒有一刻的停留。


    隻留下蕭晟愣愣地站在那裏發呆,耳邊回響著沐言離開時留下的三個字“我不願!”


    她不願和他做朋友!


    良久,他艱難的扯了扯嘴角,動了動發僵的四肢。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他是想交沐言這個朋友的,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跟了她和七哥一路。


    他其實早就認識沐言,隻不過對方不認識他罷了。


    那日宮宴,她不僅救了沐傲天,其實還救了他。


    當時大殿內一片混亂,莫嫣然衝過來之時,他其實就在沐言的旁邊,可是沐言伸手推了他一把,讓他遠離了危險。


    雖然沐傲天出手和莫嫣然交戰,並沒有機會讓莫嫣然靠近沐言跟前。但他依舊感謝沐言,甚至可以說,從那天起,他就敬佩這個和他一樣大的女子。


    她是那樣的聰慧和勇敢,和他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可是,兩次見麵都是不歡而散,想到那句“我不願”,他的心口悶悶的,有點難受。


    這一刻,他其實有點羨慕蕭離,他的七哥。那個他這些年似乎都要忘記,卻始終忘不了的七哥。


    記憶中,所有人都不喜歡七哥,而七哥也總是一個人。


    他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七哥,他就覺得這是他見過所有的哥哥裏最好看的。他很喜歡這個好看的哥哥,那時候總是粘著他,而七哥那時候也會牽著他的手帶他到處去玩,他至今記得七哥那時候的笑容,明媚而溫暖。


    可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長久。


    那一年,七哥母族謀反。


    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七哥的母妃死了,外公死了,外婆死了,舅舅死了,母族的一切都沒了。而七哥,也不再笑了,他也找不到他了。


    他去問母妃,問身邊的人,問一切可能知道七個下落的人,可所有的人都躲著他、避著他。為此,他和母妃鬧過,吵過,哭過;最後,母妃終於卻告訴他,他的七哥,再也回不來了。


    後來他才知道,八歲的七哥被囚在了東荒宮。


    他知道,東荒宮,那是冷宮,也是禁宮,專門關犯了錯的人。


    原來,七哥犯了錯。


    那時候他還很小,可是他一直都知道,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


    七哥錯了,所以他得接受懲罰。


    可是,他還是盼著七哥有一日能夠回來。他想要告訴告訴他的七哥,犯了錯,改過就好。


    他等了好久……


    一日,兩日,三日……


    一月,兩月,三月……


    一年,兩年,三年……


    他沒有等到七哥,不,應該說,他太累了,他撐不住了,一日日的等待真的太難熬了。他長到了七哥那麽高,等都記憶逐漸模糊,七哥還沒有回來……


    在他等七哥的這些年,每個人依舊都過著原來的日子,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他卻發現,其實一切都變了。


    人們都避著談論和七哥有關的話題,漸漸的,七哥好像終於淡出了人們的生活。他有時候甚至恍惚覺得,也許根本沒有蕭離這個人。沒有曾經帶著他到處玩,保護他,給他溫暖的七哥。


    這時候,出現了一個人,他的大哥,當朝太子,蕭墨。


    他的大哥,賢德太子,人人稱頌。腹有乾坤,文韜武略,當屬天啟之首。


    大哥也會保護他,對他笑,陪他玩。


    重要的是,大哥不會犯錯,不會消失。


    漸漸的,他仿佛都要忘了七哥了。


    可每每午夜夢回,他似乎總會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清俊的少年輕撫他的頭發,溫潤地喚著一聲聲阿晟。


    ……


    直到兩年前。


    兩年前,早已歸隱出家的前丞相,慧智大師來到天啟。憐七哥命途坎坷,為其說情,七哥這才出了東荒宮。


    得到消息的那天,他高興地哭了,一個人躲在曾經和七哥初見的梅樹下哭了好久,那是他自七哥離開之後第一次哭。


    其實那日七哥出東荒宮的時候,他去了,隻是沒有出現在七哥麵前而已。


    他其實準備了好多話,可在看到七哥的一刹那,他卻邁不出步子上前。


    他怔怔地望了七哥好久,沒錯,那張臉的確是七哥。依舊好看,依舊精致,依舊是他見過最好看的臉。


    可是,卻又好像不是這張臉。沒有笑容,沒有情緒,沒有波動,甚至沒有溫度,和記憶中的七哥完全不一樣。


    這?不是他的七哥吧?


    後來,他才知道,七哥病了,很嚴重。這麽多年,一直病著。


    他突然後悔當初放棄等待七哥,原來七哥這些年過得很辛苦。


    他偷偷的去看七哥,可七哥卻對他說,他不需要任何人,包括他。


    原來,會在乎的人,隻有他。


    原來,七哥早就忘了他。


    ……


    沒關係!既然七哥忘了他,那他也忘了七哥吧!


    所有人都不喜歡七哥,也許他們是對的。


    他是皇子,是這天啟最受寵的皇子,他還有別的哥哥,他還有大哥。


    漸漸的,人們提起七哥時,他的別扭和不舒服也都一點點消失,直到內心再生不起一點波瀾。


    最後,他仿佛也被別人同化了一般,甚至覺得和七哥理應一個人,理應沒有人陪伴。


    沒有了七哥的日子,他和別的哥哥姐姐們一起狩獵遊玩,和別的少年們一起打馬上街。他,過得也很快樂。沒有七哥,其實也是可以的。


    ……


    直到今日,沐言救了七哥。


    其實沐言的出現,他發自內心的喜悅,不單單是想要結識沐言,更多是他潛意識中不想讓七哥受傷。


    原來,這麽多年,他其實根本沒有放下七哥,那個曾給他溫暖、對他笑的七哥。


    想到問沐言的問題,他內心不由得自嘲,他怎麽會問那樣愚蠢的問題?就算七哥不受待見,不受所有人喜歡,那就該沒有朋友嗎?


    他蕭晟活了十五年,生在天家,從小父皇和大哥親自教養,自負和那些世俗之人不一樣。可他什麽時候竟也變得和那些人一樣了,覺得一個人沒有地位就該沒有朋友?


    想到此,蕭晟苦笑一聲,沐言說不願意,也是應該的。


    時間過去了好久,他動了動僵硬的四肢終於,慢慢地轉身離開。細細看去,他的身子似乎沒有原來那麽挺直了,仿佛背負了些什麽。背影孤寂,落寞。


    丞相府。


    沐言站在主院的一角,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大廳,悠悠的談話聲和笑聲傳進她的耳朵。原來,他們在吃飯。


    避過主院,沐言穿了小道慢慢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沐言的心卻越來越平靜。


    “呔!”突然花叢中蹦出一個小人,隻見他小臉紅撲撲的,巴掌大的精致小臉上,一雙大眼骨碌碌直轉,顯得十分機靈。細細看去,竟和沐言有三分相似。


    沐言看到他,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彎下腰輕輕地揉了揉他的小腦瓜,開口道:“軒兒,怎麽不在大堂吃飯,跑到這裏來了?”


    那叫軒兒的小男孩見沐言揉他的頭,非常享受的蹭了蹭沐言的手,對著沐言開心的笑道:“軒兒想著姐姐就要回來了,便在這裏等你。”


    沐言聽此,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道:“那軒兒吃飯了嗎?”


    “軒兒跟父親說過了,今日和姐姐一起吃。”聲音糯糯的,甜甜的。


    沐言望著眼前眉眼精致的小男孩,心中軟成了一片,一股名叫親情的暖流湧過心房。


    這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沐傲軒。雖然隻有五歲,卻意外的招人疼。


    沐言牽起沐傲軒的小手,二人慢慢的向殤言院走去。


    她的手緊緊地包裹著沐傲軒的,仿佛手中握著的是整個世界。


    “姐姐,你剛才有沒有被我嚇到啊?”沐傲軒一邊走一邊興奮的問道。


    “有啊,剛剛真是嚇了一大跳呢!”沐言露出誇張的表情,柔聲回答道。


    “真的啊……”


    聲音漸遠……


    ……


    沐言有時候想著,如果沐家沒有大哥和軒兒的話,或許她早已離開了吧。


    沒有大哥和軒兒,沐家於她來說,隻是一個冰冷的牢籠而已。


    沐家,有她和娘親最快樂的回憶,也有太多悲慘的過往。悲慘到甚至可以將她和娘親溫馨的回憶生生的割碎,但哪怕是割碎的悲慘回憶,她依舊貪戀,因為那裏有娘親的影子。


    而殤言院也是和娘親生前唯一有關的地方。


    ……


    沐言收到師兄的信的時候,整個人是冰冷僵硬的。


    她的眼前突然發黑,心口劇烈的跳動,以為早已流幹的眼淚卻霎時決堤。


    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卻沒想到來的這麽早。


    良久,她才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沐言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換了一身簡便的勁裝,將所有頭發都束了起來,紮成高高的馬尾,簡潔利落。之後留下一封信給沐傲天,便大步出了殤言院。


    剛走到大門口,便迎麵碰到了自己的父親沐遲玉。


    沐遲玉見沐言的打扮和身上的包裹,眉頭微皺,他不由得出聲道:“你又要出去?”


    沐言沒想到會在門口碰到沐遲玉,隻得停下腳步。聽沐遲玉張口就問她這樣的話,心中不由得冷笑,什麽叫又要出去?他不是根本不待見她嗎?這麽多年,不是一直都是如此嗎?如今問這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她直直地望向沐遲玉,對他堅定道:“是!”語氣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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