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和順生一前一後走到俊傑麵前,順生接過俊傑手裏的包裹,叫了聲爹,俊傑笑著摸了摸順生的頭,“好,好,順生都長得這麽大了。”他又轉頭看了看喜寶,喜寶不聲不響,隻是含著淚看著他。


    他笑著點點頭,哽咽的說,“好,好,看到你們長得這麽好,爹就放心了,這麽多年,辛苦你娘了。”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麽?順生,你去抓隻雞,你爹回來是大喜事,一定要慶祝一下。”


    兩個孩子高興的忙著殺雞做飯,雨晴進屋,從箱子裏拿了俊傑的幹淨衣服,剛轉身,俊傑已經跟了進來。


    “雨晴,這麽多年,謝謝你了。”俊傑望著雨晴,眼眶有點濕潤,“我娘,還有兩個孩子,都靠你才有個好結果。”


    “娘走得很安詳,”雨晴擦擦眼睛,“她一直都相信你很快就能回來,喜寶和順生能夠平平安安長大,還有大哥他們一家,一定也會回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又能夠團聚在一起,重新將茶種起來。”


    “是我不孝,是我回來晚了。”俊傑悲從中來,聲音哽咽,“如果不是我,娘肯定不會那麽快就走。”


    “這不怪你,娘身體不好,她一直撐著,是想幫我把順生帶大。”雨晴頓了一下,說,“娘真的是太累了,她隻是想休息了。”


    俊傑感傷的說,“原本隻想著去去就回來,哪裏知道這一去就是九年。”他看了看雨晴,隻見她穿了一件半舊的白襯衣,黑色的褲子,腳上一雙草鞋,曾經油光可鑒的大辮子被挽成一個發髻墜在腦後,眼角眉梢也有了淺淺的細紋。她整個人站在那裏,雖然和九年前相比,少了幾分明媚,但卻多了幾分淡然,看上去更讓人心安。


    “雨晴,若不是心中牽掛著你們母子,我恐怕都回不來了。”俊傑動容,“九年啊,我在獄中度日如年。想著你們母子不知有沒有吃,有沒有穿,更是想要急切的回來。好在,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雨晴望著俊傑,此時站在她麵前的男人,已經不是當初的俊朗少年,他麵容黧黑,微微弓著背,鬢角已經有了白發,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說話的樣子,一樣的不疾不徐,目光深邃。站在他麵前,雨晴突然感到十分心安。


    俊傑回來後,最先著手的,就是砍了竹子,將院牆重新修葺了一番。隨後的日子,他將所有的力氣用在莊稼地裏,他不再讓雨晴下地幹活,隻讓她在家裏幹些輕鬆的家務。


    每次雨晴搶著幹,俊傑就阻止,“去去去,這都是男人做的事,沒事做,你屋裏呆著休息去。”


    次數多了,雨晴也不再堅持。空閑了下來,雨晴孵了幾十隻小雞養著,幾個月下來,幾十隻雞在院外的空地上覓食,倒也是一副興旺的農家之相。


    隻是傍晚幹完活,俊傑總會坐在門前望著遠山出神。雨晴知道他在想什麽,沈家莊園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居住,又沒有修葺,已經破敗得厲害了。而最讓俊傑不能接受的,還不是莊園的事,而是喜寶不能說話的事實。


    十六七歲的喜寶已經到了出閣的年齡,雖然長得楚楚動人,但是因為不會說話,一直都沒有人上門提親。


    有好幾次,俊傑故意找茬和她說話,但喜寶都是沉默著,逼得急了,就眼淚汪汪的樣子。俊傑不忍心,隻是私下裏不止一次的問雨晴,“喜寶真的沒有得過什麽病?”


    “沒有。”


    “悅玲被帶走後就這樣了?”


    “嗯,她媽媽走後就這樣了。”


    俊傑歎口氣,悶聲不響的坐到院子裏做自己的事情,半響又說,“喜寶不會說話,將來嫁人的時候,就不要圖其他的了,隻要人好,老實,對她好就行。”


    雨晴倒不著急喜寶的婚事。反正喜寶年紀還小,加上她不會說話,雨晴怕她嫁出去受委屈,反倒願意她在家裏多待幾年。


    仿佛對他們心中想法有了感念,俊傑回來兩個多月後,住在山下的王老根上門求親來了。


    王老根並不老,叫老根,是因為小時候不長個,加上他是家裏的獨子,鄰居們便叫他老根。後來鄉親們都叫他老根。王老根長相敦厚,俊傑倒是喜歡。雨晴看看老根,再想想喜寶,沒有作聲。


    王老根將隨手提的一封茶葉和兩塊用牛皮紙包的紅糖放在桌上,拘謹的搓著手說,“我不會說話,但我喜歡喜寶是真的,如果她肯嫁給我,我一定會一輩子對她好。”


    俊傑招呼他坐下,笑著說,“婚姻大事,我們主要還是看喜寶的意見,你來就來,也不需要帶東西。”


    老根嗬嗬的笑著說,“不帶東西,我怎麽好意思來。”


    俊傑和雨晴相視一笑。等他走的時候,雨晴去拿了半塊臘肉,裝了一小袋自己做的米糕讓他帶回去。老根推辭不過,也就帶著去了。


    晚上的時候,俊傑催著雨晴去問喜寶的意見,雨晴想了想說,“喜寶也才十七歲,我倒想讓她在家裏多留幾年。再說了,老根雖然實誠,但我們家喜寶除了不會說話,論長相論人品,識文斷字在這一帶姑娘中也是出挑的,而萬一她哪天要是會說話了呢?把她許給老根會不會委屈了?”


    “喜寶不會說話,我不是擔心今後嫁人了受委屈嗎?再說了,老根是個難得的老實孩子,家裏離我們又近,如果喜寶嫁給他,我們也能一直照看著她。”


    雨晴見俊傑這樣說,也不再說什麽。到了晚上,喜寶在屋裏做鞋墊,她推開門,喜寶突然紅著臉將鞋墊放在身後。雨晴看得明白,也不說破,隻是挨著喜寶坐著,輕言細語的和她說一些母女倆的體己話。半響,雨晴才說,“今天有人到我家提親了,你猜猜是誰?”


    喜寶臉突然就紅了,半垂眼簾,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人,你也認識,就是住我們下邊的老根。雖說這孩子長得不怎麽樣,但是難得是個實誠人。”


    喜寶抬起頭來,臉上褪去了紅暈,反倒顯得有點蒼白。她一雙眸子水汪汪的看著雨晴,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不喜歡嗎?這也沒有關係,我跟你父親說,等有更好的人選,我們再考慮。”


    喜寶不說話,半天抬起頭來,滿臉飛霞,將自己身後繡著的鞋墊遞給雨晴。


    雨晴拿過來細細一看,鞋墊針腳細密,邊上用青布包邊,鞋墊上喜鵲登梅的圖案已經有了雛形,雨晴心下了然,她想了想,溫和的問,“他是誰?我和你父親還要看看他能不能配上我們的女兒。”


    喜寶緋紅了臉,低下頭,拉過雨晴的手,在她掌心輕輕的寫了兩個字。雨晴笑著說,“我還要跟你父親去說說,看他怎麽說。”


    “建成,你說的是李建成?”俊傑搖搖頭,“這個我不同意,李建成的母親可是當地出了名的潑辣,喜寶斷然不能嫁到她家去。”


    “可是我看喜寶是真心喜歡建成,你這樣強行阻止也不是辦法,弄得不好,還適得其反。”


    “那你說怎麽辦?”


    “要不,我們讓喜寶哪天約建成到家裏吃個飯,看看他的態度。”


    俊傑沉吟了好一會,才點頭說,“也好,如果他真心對我們喜寶,我也無話可說。隻是,喜寶不會說話,又加上他娘太厲害,如果喜寶真的嫁過去,怕是日子不好過。”


    雨晴把自己和俊傑的想法告訴了喜寶。過了幾天,建成真的到家裏來做客。雨晴讓順生殺了隻雞,燉上夏天采來曬幹的蘑菇,又煮了臘肉,泡了筍幹,好好招待。


    建成在村裏教書,長相清秀,儒雅,和喜寶在一起,怎麽看怎麽般配。俊傑也不說什麽,等到吃飯的時候,俊傑問了下建成家裏情況,問到建成是否告訴他娘喜寶的事時,建成言辭間便多了幾分敷衍,說母親一向疼愛自己,自己看上的姑娘,母親一定也是喜歡的。


    雨晴麵上不露什麽,心下卻暗暗擔憂。看建成的樣子,或許根本沒有把喜寶的事情告訴他的娘,這隻能說明要麽他有顧慮,要麽還是無法接受喜寶不會說話的事實。


    一頓飯吃完,喜寶送建成出去了,俊傑坐在院子裏喝茶。雨晴收拾完碗筷,端了凳子坐在俊傑旁邊補一條散邊的褲子。雨晴知道俊傑在想什麽,不等他多問,便說,“喜寶的事等我再跟她說說,隻是,我看這孩子心眼實得很,這當頭跟她說她恐怕不願意聽。”


    俊傑歎了口氣,望著雨晴,“如果她會說話,我也就隨她去了。隻是這孩子從小命苦,如果眼睜睜看著她跳進火坑,我這當爹的怎麽能安心。”


    雨晴笑笑,“也沒有那麽嚴重,她現在不是還沒有嫁過去嗎?再說了,人這一輩子,誰也說不定,年輕的時候,我以為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誰知道,最後卻和你生兒育女,半輩子不知不覺也就過來了。”


    俊傑靦腆笑道,“當時不知道你的好,後來知道了,就隻想一輩子陪著你了。”


    雨晴突然紅了臉,“哪裏又說這些了。隻是喜寶的事情是一件大事,而順生也到了為前途考慮的時候了。”


    是啊,順生已經長大了。這孩子這兩年就像雨後的春筍一樣,拔節生長,十四歲的年紀,個子已經差不多和俊傑一樣高。加上俊眉星目,自然出脫的氣宇軒昂。


    雨晴皺著眉說,“前兩天他跟我說,學校已經停課了。我看他在學校也沒有什麽事,一天亂哄哄的搞不好鬧出事來,不如讓他早點回來也好。”


    俊傑喝了口茶,沉思了半天才說,“回來耕地嗎?想當年,我好賴也讀了十多年書,現在這孩子,就等他這樣了?”


    “那還能怎麽樣?”雨晴說,“學校已經沒有老師,就算我們有心讓他多讀幾年書,那也是枉然。”


    俊傑歎口氣,“可惜了這孩子,如果能夠好好讀書,怕是會有點出息。”他端起茶盞,送到嘴邊,卻沒有立刻喝茶,隻是盯著琥珀色的茶湯,皺著眉頭,說,“罷了,罷了,就讓他回來吧!當個農夫也沒什麽不好。”


    雨晴麻利的用牙咬斷針上的線,“我們家也不差他幹活。等他回來了,我把他送去跟陳大夫學醫去。”


    俊傑一怔,“學醫?”


    雨晴望向他,問,“你不同意?”


    俊傑笑了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隻是聽說陳大夫醫術好,想跟他學醫的人也很多,但他都不願意收徒。”


    “這個你放心,早在幾個月前我就跟他說過了,他滿口答應,還說順生這孩子跟他有緣分。我看他是真的想收順生做徒弟。”


    “這樣最好。”俊傑舒了口氣,“還是你想得周到,隻是送孩子去的時候還是要按老規矩來,不能委屈了陳大夫。”


    雨晴熟稔的縫補著手中的衣服,說,“這是自然,就算再窮,我也不會忘了這些禮數。更何況,陳大夫還是順生的救命恩人。”


    定好了順生學醫的事,雨晴也就著手準備起來。半個月後,雨晴將精心準備的四塊好茶,四包糖果和四把麵條裝在提籃裏,再將攢下的66元錢用紅紙包好,隻等明後兩天順生回來了,好帶他去陳大夫家拜師。


    剛準備好一切,門口便鬧鬧嚷嚷起來,一個大嗓門潑辣的女聲嚷道,還想嫁到我家裏,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模樣,我們李家再怎麽差,也不會娶一個啞巴進門。


    雨晴已經猜到來人是誰,任她脾氣再好,也被她話中啞巴兩個字激得憤怒起來,她放下手中的提籃,幾步跑到門外。好多人圍在自家門前,一個短發胖胖的女人正在扯開了聲音說的興起,“你們給我評評理,一個啞巴,居然想嫁給建成,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你胡說什麽呢?”雨晴衝到女人麵前,怒聲道,“你再在我家門前亂嚷嚷,就不怪我對你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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