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窗戶,將光明遮擋在外,這裏被黑暗籠罩。陰寒潮濕,空氣中都飄著血腥氣。地牢很大,劃分了區域,這邊關著的是重刑犯人,自然重兵把守。


    燃燒跳躍的火焰微微晃動,光忽明忽暗,讓人心底越加焦躁不安。


    有人進來,門口那裏傳來獄卒問安聲。


    獄卒躬身喚:“大人。”


    他家晏大人來了,身後還跟著顧大人!就是顧家的三公子。從這群權臣落馬進來的第一日到前些日最終定罪,這位可是一次都沒來,也是沉得住氣。不過,人家年紀輕輕就憑著本事做到了侍郎的位子,如今也案子平反了,又是天家跟前的紅人,與這麽群過街老鼠有什麽可置氣的?


    最終是顧家贏了,還贏得漂亮。比畫本子上說得報仇雪恨,屠殺仇家儼然顧大人這格局段數更高一層。手刃仇人是爽快,可是,為家族洗漱冤屈,讓仇人垮台,自己官途亨通,豈不更快意!


    人人都在讚歎,西市大橋下說書的先生戲說顧三公子複仇之路,都說了幾十遍了,卻依舊場場滿席。


    晏說點了下頭,走下台階。


    獄卒走上前問:“大人怎麽來了?提審犯人?”


    不是都結束了嗎?又越過晏大人小心看了眼後麵的那位,英俊逼人的容貌上麵無表情,眼神冷漠讓人看不懂到底在想什麽。


    晏說轉身低聲問:“我命人都退到外麵,兩刻鍾可夠?”


    顧琰羲眸底幽沉,瞥了眼牢房中間的走廊說:“不用,沒什麽是旁人聽不得的。”


    晏說頷首,轉身跟領頭獄卒交代了兩句。獄卒在前麵帶路,顧琰羲背手走在後方。


    王鈺嵩前幾日走了,本年歲已高又高燒不退,沒熬過來。仵作驗了,確定死了給裹了張草席子扔到了亂墳崗。頂著幾十條罪名,虛無的上路了。


    王慶蘊之前帶著一群匪徒去攔截長樂公主的侍衛長羅廷旭,慌亂中被尉遲珩擊了一掌,震碎髒器,陷入昏迷好幾日了。郎中搖著頭跟獄卒說病情,瞧這樣子估計熬不過下午了。


    廖忠顯不停地咳嗽著,一張黑紅的老臉如今滿是灰敗。


    幾家少爺從一開始的抱怨,變成恐懼,再到如今的絕望,眼中沒了神采,或靠在牆角,或橫躺在堆滿幹草的地上等死。


    經過一番審問,他們身上都帶了傷痕,不致命但確在潰爛、惡化,就好像不執行死刑,他們也將經曆一番身心痛苦的折磨,然後悲慘的死去。


    獄中請來郎中,隻看診,卻從來不開藥方,自然也沒有湯藥。


    宣元帝崇尚以‘仁政’得民心。可善良,大約是君王最多餘的品質。仁慈與軟弱不同,他的沉默,讓有些臣子誤認為是懦弱無能。自古傀儡皇帝注定將會被權臣操縱替代,朝堂分派,臣子暗中勾結,至高無上的皇權就會被架空。


    自他登基以來,受太後、外戚、權臣、世家多方打壓,需要通過這次的重審舊案,整頓超綱,重振皇權。因此被牽連出的官員或判刑或貶職,人人自危,官場上應當會安靜一段時日。


    其實,朝堂中的勢力豈止這一些,可是又不能都貶職問罪,隻能先暗中調查,以後清算。也算是殺雞儆猴,敲打敲打那群玩忽職守、以權謀私的官員吧!


    自古謀反、謀大逆等重刑犯皆判立刻處死,其餘者秋後問斬。可宣元帝卻下令所有人皆秋後問斬,在牢獄中的時間是煎熬,能消磨人的耐性與冷靜,同樣是一種酷刑,對人內心的刑罰,不見血卻同樣致命。


    對於這群人,什麽樣的重刑都不足以償還他們曾經犯下的罪行,光極刑怎麽夠?


    顧琰羲從走廊緩緩走過,隨著他的走動,燭光在大力晃動。他仿佛聽見了多年前親人痛苦絕望的哀嚎,一聲聲撕扯著他的心。他們受過的屈辱,受過的傷害讓他心底難以平靜。可是他逼著自己平靜下來,轉頭越過監獄黑鐵圍欄觀視這群劊子手。


    對三家滅絕人性的趕盡殺絕,已經沒了昔日趾高氣昂的醜陋姿態,此時如同乞丐一般,穿著血跡斑斑的囚服,蓬頭垢麵,沒有生氣的坐在角落。各個麵色蠟黃,滿身頹廢。


    他在一間單獨關押犯人的牢房門前停了腳步,遠遠的看著穿囚衣的陸銘遠,居高臨下的冷漠注視,星目含威,不言不語。少頃,長眸中閃現一絲譏諷,唇角一勾,滿是嗤笑,然後轉身不帶一絲停頓的闊步離開。


    陸銘遠睜大眼,慘白蒼老的臉上神色扭曲僵硬,後又泛起不正常的紅。羞憤的猛站起身衝到圍欄前,抓著黑鐵欄杆,憤怒的嘶吼著:“顧鴻雁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陸銘遠抖著手緊緊攥握堅硬的黑鐵欄,死死盯著那道挺拔雋秀的身影,咆哮:“你聽到了沒有,顧鴻雁是我殺的。十年前,他就死了,顧家滅門了!”


    晏說坐在審訊室聽見了動靜,‘啪’將茶盞擱在桌上,擰眉朝獄卒使了個眼色。幾名獄卒跑了過來,厲聲嗬叱:“吆喝什麽?坐回去,坐回去!”


    見陸銘遠還在咒罵,不得已用棍棒敲打他攥握著圍欄的手,一棒子揮打下去,打偏了,打在了陸銘遠的頭上。


    昏眩襲來,陸銘遠倒地,血汩汩順著額頭流淌到了花白的發髻中。才幾日,蒼老如老朽。


    陸銘遠雙眼無神的睜著,口中還在念叨:“死了,他死了,是我親手殺的,他敗給了我。”


    再沒聽見陸銘遠的高聲謾罵,牢中又恢複了安靜。顧琰羲想起趕回來那日,他去見母親,母親依舊嫻雅,可眉眼皆是痛苦,還有對他濃濃的思念與擔憂。站在那裏含淚看著他,卻羞愧不敢上前。他聽說了上一代的情感糾葛,十年囚禁,母親多次輕生。他上前跪在母親麵前,含淚說:“母親,孩兒不孝,讓母親受苦了。”


    母親顫抖著手過來抱他,委屈痛苦的哭喊:“辰兒,我的孩兒。”


    笙歌說母親手上、脖頸間多處傷痕,令他自責不已。好在過去了,終於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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