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皇家,不是沒見過美人。


    宮裏就連當差的奴婢,都要百裏挑一,個個姿儀樣貌出眾,長得不端莊秀美的,根本到不了主子跟前伺候。


    何況,周九如一家子都是美人。


    她自認為父皇和兄長的姿容氣度,這世上,很難有人比肩,不曾想,眼前就有一個。


    此人一身鴉青色長袍,站在涼亭迎風而立,岩岩若孤鬆!


    迎麵看過來,雙目流轉間,恍如暗夜幽幽綻放的月華,矜貴深邃又帶著些許的鋒芒與審視。


    周九如立馬拋開了整座森林,瞪大眼睛,專注地欣賞這棵……倚欄聽風的芝蘭玉樹。


    門閥世家,總是自詡高人一等,也並非完全狂妄沒道理。


    京都四大公子,除了陳昱修出自不知名的小世家,其他三位可都是來自孟、盧、裴百年以上的門閥。


    家族的底蘊,鑄就了他們的學識和修養,那一身高華的氣度,也並非平常官家貴族可比。


    身為各族嫡長的大郎君,他們又是與眾不同的。一出生,便占據得天獨厚的優勢,得到了家族傾闔族之力的載培。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周九如清聲讚美道:“裴大郎君的容貌氣度,當得起我大秦帝都第一公子的美稱!”


    裴清宗微微一笑施禮,坦然受之。


    “能得公主殿下這般稱讚,實乃守真三生有幸!”聲如珠玉落盤,脆中帶磁,一開口,便驚豔了這萬裏幽寂的蒼穹。


    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給這麽小的女郎行禮,裴清宗有些許的不自然。


    周九如卻嘟了嘟嘴。


    一個大男人,美如冠玉也就算了,都二十幾歲了,怎麽這聲音,還如此的清越動聽,簡直占盡了人間芳華。


    徐知遠向周九如引見諸位學子。


    論起來,這其中的幾位郎君與周九如還沾親帶故的。


    比如,剛剛下去迎她的那兩位。


    陳昱修的姑母乃戶部尚書盧誌康的妻子,周九如要稱一聲表舅母。


    孟維常出身承恩侯府,是周九如大堂舅的兒子。他的祖母,也就是承恩侯夫人,又是裴氏兩位郎君的嫡親姑祖母。


    世族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譜,是周九如的必修課之一。


    建元帝和孟皇後可以放任她不學無術,但在各大門閥與朝臣的人脈關係上卻從不馬虎,嚴格的要求她記熟。


    待大家見完了禮,周九如也向徐知遠行了個見師禮。


    見狀,諸位學子也不那麽拘謹了,霎時放鬆,熱鬧了起來。三三兩兩的圍坐品茗,談古論今。


    千年在涼亭的石凳上鋪了兩層軟墊,千月才放心地扶著周九如坐下。


    徐知遠仔細打量了一番周九如,目露欣慰。


    半年不見,個子長高了,身子骨仍是纖弱瘦削,但是細看起來,還是會看出她的精氣神與以往有明顯的不同。


    不再是孩童的模樣,已經有了少女的氣韻。


    剛觀她拾級上涼亭時,腿腳穩健有力,完全沒有了往昔的步履艱難。


    “公主。”他向萬佛寺的方向拱了拱手,笑著道:“托浮雲大師的福,您這氣色越來越好了。”


    周九如微微頷首:“吾能大安,確實辛苦了浮雲大師。”


    “公主的身體既已康複,學業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老夫若再去東宮授課,還請公主好好待待在書閣聽講。”


    真不虧是個好好先生,一心一意的要教書育人。


    “嗯。”周九如笑著點頭。


    當初隻選他和陳大學士的課,也是因為他們兩位教學比較嚴正。不像翰林院的那些侍講,總喜歡窺探她生病的事,出去當作談資,特別討厭。


    她的病雖不是什麽秘密,但是發作起來瘋瘋顛顛的,父皇母後為了維護她,嚴禁宮中任何人談論。


    多言的人,輕則舌頭沒了,重則人也沒了。


    “徐大學士還不知道吧?”


    周九如莞爾道:“父皇重設弘文殿,九月初便可以開課了,以後,我們兄妹都會在弘文殿上課。”


    徐知遠聞言一怔,隨即臉上堆滿了笑紋:“那公主可要小心了,老夫上課,若是有學生走神答不上來問題,便要按規矩接受處罰。”


    周九如示意千月上前給徐知遠續茶,然後一本正經的抬手施禮道:“到時,還請徐大學士直接無視,假裝沒看見。”


    徐知遠捋須,大笑。


    聽著這一老一少,很是熟絡自然的對答,裴清宗目光幽邃,眼底不見任何情緒流露,卻心下暗驚。


    翻騰的像一塊調色板,一會兒功夫不知變了多少顏色。


    在前朝大燕,弘文殿是皇帝和臣子們進行經筵禦論的地方。


    相傳聖祖皇帝經常在春秋兩季撰寫禦論,闡述自己學習四書五經的心得,並廣邀天下名士進宮,與當朝翰林院學士們進行清談辯論。


    因燕太子喜歡旁聽,又常在殿內歇息讀書,後來,弘文殿便被作為‘太子視事之所’,一般人不再輕易涉足。


    天子重設弘文殿,讓公主也去進讀,跟皇子們一起學習,說明公主的意症已經好了。


    大秦宮禁森嚴,五年來,他們裴家不知費了多少周折,才在宮裏不顯眼的位置,安插進了十餘個暗樁。


    據那些暗樁回報,天壽公主患有癔症,腿腳不良於行。


    性情極其的囂張跋扈,就連生了皇子的吳妃和蘭妃,若在禦花園或是宮中甬道上撞見了她的步輦,都要停下來避讓或是繞道而行。


    所居的太初宮,沒有內侍和嬤嬤,除了侍衛,全都是清一色的小宮女。


    隔三差五的,小宮女便會失蹤幾個,過上一年半載,又會換上一批新的。


    宮人們私下謠傳,說公主為了治病,得吃九百九十九個小宮女的心肝。


    裴清宗一直覺得,傳言不可信。


    即便這位天壽公主並不是什麽溫平之人,也不可能像宮人們所說的那樣,喜歡吃小宮女的心肝。


    今日一見,更是顛覆了以往他根據暗樁傳遞的消息,所得出的認知與判斷。


    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身體纖細,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稍一打量,便知她有不足之症。


    好在性情靈動,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出塵飄逸中又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


    怎麽看,都與虐殺小宮女沾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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