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罷,難過的心中一抽。


    他的傻妹妹,懷疑藥浴有別的用途,不跟他這個血脈相連的兄長說,卻單單與一個外人有商有量。


    這是不是說明,在妹妹的心裏,他並不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個。


    天地良心,他也是最近兩年才知曉內情的。


    見太子陷入凝思,衛斯年起身,看著他道:“周周並沒有不信任你,她隻是在害怕。”


    “畢竟她能堅持藥浴,強撐著活下來的理由,本就源自於你們對她的愛與疼惜。”


    太子不由輕歎了一聲。


    頗為慶幸地道:“幸好,天壽的感知力過人,靠近她的人,有沒有惡意,她心裏最清楚。”


    說完,手臂反撐,想坐起來。


    許是剛才的打鬥脫了力,嚐試了幾次,又無力的躺了回去。守在暗處的葛老,見一旁的衛斯年視若無睹,便推了輪椅過來幫忙。


    坐定後,太子撣了撣衣袖,又道:“你為天壽報不平,我能理解,但是有很多事情,你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


    “現如今,連老祖都認可了你,那我們周家的事情,你也要多了解一些才好。”


    “老祖在失蹤之前,曾為大燕推演國運,當時得出‘天下即將離亂,兩代過後必重歸於周氏曾孫’。


    後與我阿父重逢,再次推演,卦相顯示,即使我阿父平定天下,俗世百姓也很難享太平,亂世還是會很快到來。”


    “但是,冥冥之中似乎還存有一絲變數。”


    太子失笑,到現在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等到了西寧王府,老祖看見天壽的第一眼,便確定了那個變數,其實就是她。”


    “可那時的天壽,不過三歲,臉上已經開始有了死氣。”


    最後那句話,像匕首般銳利,直直紮進了衛斯年的心,他轉身望向窗外,半晌沒再說話。


    太子也沉默了好一會。


    待神色恢複了往昔的孤寒淡漠,才又開口道:“天壽身賦姬家祖上的神脈之血,又有先天靈力護體,若真如父母的祈願,能好好活下來。


    那她,定能為我們周家……為這俗世的百姓爭個太平。”


    “所以你們在延續她生命的同時,也在為有一日怎麽終結她的生命做準備。”衛斯年攥緊垂在身側的手,看向太子,恨恨地說道。


    那時藥浴拓寬筋脈所需的藥材,都是被一種特殊的毒粉浸泡晾曬過的,很容易進入血液。


    似是無奈,太子捏了捏眉心,又道:“不管你信不信,老祖不惜折損壽數,用五行秘術抽取阿父身上真命天子的氣運,為天壽續命,絕不僅僅因為她是變數。”


    “這麽多年,我們一家人陪伴天壽的時間,全部加起來,都沒有老祖陪伴天壽的時間長,他比任何人都疼愛天壽。”


    衛斯年聽到這,嗤笑一聲,露出了太子從未見過的譏誚眼神。


    其實從他看到浮雲大師為周周換血的那次開始,心中就有了一個猜測,大師和周周應該是一樣的人,都承繼了姬家的神脈之血。


    至於五三十年前這位姬雲帝君怎麽被抓,又怎麽從萬神宮的魔爪下逃脫,隱於俗世這麽多年而安然無恙,這就不是他所關心的範圍。


    他隻是有疑惑,如果兩人的血一樣,為什麽要在周周的身體裏動手腳,而不是選擇浮雲大師。


    這太不合理了。


    他們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疼愛周周嗎?


    衛斯年搖頭,斂下情緒,神色鄭重地問太子:“你們這樣做,是不是已經打算好了,若萬神宮的人得知了周周的秘密,想要周周的人。”


    “不管周周是否願意,你們都會替她作出選擇,對嗎?”


    太子的目光,依舊淡然無悔:“以身飼魔,要麽兩敗俱傷,要麽身死道消。雖屬下下策,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何況天壽身上的秘密,不止這一樣。無論哪種,對於修行之人來講,她就是個會晉級破境的人形聖藥。給她下毒,就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保護?”衛斯年冷笑,“如果萬神宮拿整個天下的安穩為誘餌,或者用一城百姓的安危做要挾?你身為大秦太子,還要怎麽保護她?”


    說罷,衛斯年甩甩頭,他今日是瘋了,才會來找這個黑心爛肺的理論。


    沒有比現在更堵心的了。


    “你們這些口口聲聲為她好的親人,想方設法把她培育成一個藥人,一張可以對付萬神宮的底牌。”


    “她願意嗎?”


    “這麽多年,有沒有問過她的感受?


    在這件事上,太子不想再與衛斯年爭辯什麽,可這小子一根筋,對妹妹又死心塌地。


    今日不說清楚,以後就別想太平。說不定往後,天壽隻要受了點什麽委屈,他就會跑過來打一架,吼兩嗓子。


    “這原本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很清楚,自己將來要麵對什麽?”


    “若不然,也不會在聽你說了莫神醫拿她的血去做試驗後,便要求莫神醫給她教出兩個醫女來。你倆跟著一起,也沒少認藥材吧?”


    太子說完,便示意葛老推他走。


    衛斯年很清楚,即成的事實,現在不管怎麽說,也都改變不了什麽。


    可當他看到,小姑娘單薄瘦弱的身影,就那麽直直的坐著,不吃不喝抄了一天的佛經後,終是有些意難平,才來找太子的。


    哪怕是一句遲來的道歉,那也算是心靈上的慰藉,他知道他家小姑娘心思敏感,最在乎這些親人。


    衛斯年上前,攔住太子,說出來的話已沒有了先前的強勢,但他仍想為他的小姑娘討個說法。


    “我知道,像聖上和浮雲大師這樣胸懷天下的人,但凡需要做出選擇的事情,無論怎麽選,都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有的隻是立場與看問題的角度。”


    “但這樣對周周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她從地獄裏爬出來,不應該為了當一把能夷平萬神宮的寶劍,就要時時委屈自己。”


    “公平?”


    太子麵冷如霜,抬手指著他,“那你說,怎樣才算公平?”


    “你自小長在山野,應該最清楚弱肉強食的道理,自然法則麵前,都沒有所謂的公平,何況強者為尊的神界。”


    “幾十年的動亂,人家給你公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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