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木無塵徑直走進將軍殿內,小辣椒在前麵引著,三人便到了桃夭夭的房間。


    小辣椒將桃夭夭床上那隻占據了大半的布偶抱起來,木無塵輕輕將桃夭夭放在床上,他隨後坐在床邊,緩緩捋了捋桃夭夭耳邊的碎發。


    “將軍,你去休息吧,不是說明天一早就要走嗎?”


    木無塵轉眸看向小辣椒……懷裏的大布娃娃:“這是……?”


    “這是夭夭做的將軍你啊,你走的時候,夭夭還那麽小,就算我陪著她睡,她也會哭。後來不知看到誰懷裏總會抱著個小布偶,她就自己做了一個,每天晚上,就抱著這個睡。”


    娃娃很大,碎布拚湊的痕跡很明顯,和精致毫不沾邊,如果說非要木無塵找到一個那娃娃是他的蛛絲馬跡,那也許隻能是娃娃猶如蓮藕的手腕上,宛如封印的紅繩。


    他的左手上,綁著一根紅繩。不知道是誰綁的,亦不知道有什麽用,他從來掙脫不開。


    小辣椒剛剛說完,桃夭夭便毫無淑女氣息的翻身,一腳踹在木無塵腰上,木無塵卻顧不上自己從腰間蔓延開的疼痛,眼疾手快,一手捧住桃夭夭的臉,一隻手攔在她的腰間,以免她掉下床去。


    “你去休息。”木無塵看著熟睡的桃夭夭,對小辣椒吩咐道。


    木無塵進入這秘境十三年,真正待在秘境裏看天藍水清的日子卻沒超過半個月,戰場一次一次地轉,東邊打到西邊,他才能抽空回來看看她們一眼。小辣椒心疼木無塵的辛苦,想開口讓他去休息,可是轉念一想,木無塵趕回來,無非就是想多看夭夭兩眼,如此,她便將壓在舌底的話硬吞了下去。應了木無塵的吩咐,她將娃娃小心放在桌子上,便退下了。


    小辣椒退下後,木無塵本想抱起桃夭夭,將她往床裏放一放,奈何剛放下,兩隻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桃夭夭便似八爪魚一樣,死死抱著他。


    木無塵無奈一笑,輕輕一吹,桃夭夭便憑空飄了起來,木無塵這才能將自己的手收回來。他拂著桃夭夭的後腦,她才又輕輕落下,自始至終,緊抓著木無塵的手便沒鬆開過。


    木無塵從軍營裏回來,甚至沒進將軍殿,便從小辣椒那裏得知桃夭夭又離家出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知道桃夭夭就在雲錦樓內,就好像有個聲音在引著他去,告訴他,抓緊她,不要鬆手。


    他也累了,一隻手任由桃夭夭緊緊抱著,另一隻手枕在腦後,含笑而眠。


    翌日清晨,小辣椒來回躊躇於夭夭房門前,進去叫,於心不忍,不進去,木無塵的部下卻已經在將軍殿外等著了。


    正徘徊的時候,木無塵卻打開房門走出來了。


    “將軍……”


    木無塵揮手間,戎裝已著,頭盔已戴:“我知道。”


    小辣椒不依不饒地追上去:“將軍,我是說,要不要叫醒夭夭,和她告個別,你這一去,必是經年已久……”


    木無塵回眸,好看的眸子在清晨的霧裏睨了一眼桃夭夭的房門:“不必了。”


    小辣椒追出將軍殿,遙望木無塵的背影直入青雲,紅袍猶如赤日,不禁悵然。她做好早飯,四隻兔子乖巧地等在飯桌前,甚至不知道木無塵昨夜曾回來過,她含笑拂過四隻兔子的腦袋,轉身進內殿,準備去叫桃夭夭。


    推門而入,手中的醒酒湯碗落地摔得粉碎……這孩子,怎麽又不見了!


    都說了桃夭夭千杯不醉,昨晚當然都是裝的了,既逃過了老木的責罰,還能趁機揩.油他……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


    木無塵自她十歲那年一走,再回來便是昨日的相見,鬼知道他下一次回將軍殿是什麽時候了,所以桃夭夭決定,跟著木無塵到軍營裏來。


    畢竟木無塵出門十三年了,萬一在軍營裏遇到什麽相好,那她可不就會和胡嬸兒一樣,整日以淚洗麵,嗚呼哀哉了!


    一想到這裏她就鬥誌滿滿,大不了被發現了,一腳被老木踹回秘境嘛。不過她“混世魔女”一稱之所以在秘境人民心中根深蒂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的堅持不懈啊。


    於是乎,就此纏上木無塵的鐵算盤,就在桃夭夭心裏打定了。


    此時不知前線是不是正激烈地在打仗,反正她落腳的這地兒倒是挺悠閑,光膀子的大家忙得不亦樂乎,不久她便聞到了飯香,原來,這裏就是傳說中的後勤啊。


    不過她馬上就意識到了悠閑的不好,變成了蘿卜會被大漢拔出來做菜,變成棍棍棒棒會被大叔撿回去當柴燒,就連變成石頭,都免不了被當成墊鍋石……


    直到一聲鑼響,她聽見有人吆喝:“新兵這邊集合。”才麻利兒換了一身戎裝,狂奔而去。


    隻是鐵帽子太大,扣在頭上擋住了視線,她好幾次摔得要狗啃屎,最後好險是混進一群身高六尺有餘的大漢中央去了。


    四四方方的妖陣,整齊劃一的個頭,唯獨桃夭夭擺在裏麵,尤其的紮眼。


    就像一地茁壯的冬大白蘿卜裏長出了一根又瘦又小的胡蘿卜,總讓人忍不住手癢,想拔了出來,扔的越遠越好。


    而桃夭夭卻渾然不覺,端著樂嗬嗬的笑容,打量著前麵手握寶刀憑銳眼識人分配任務安排崗位的副將。


    此人眉深瞳黑,鷹鼻薄唇,側顏絕倫,但桃夭夭怎麽看,都覺得是一臉凶相。


    “你,”祁寒拍了拍眼前人的胸肌,“編在三隊。”


    “你,”祁寒打量著眼前人的個頭,“後勤。”


    ……


    桃夭夭瑟縮在最後,見祁寒發號施令比小辣椒使喚油鹽醬醋還熟練,不由得一陣膽顫,害怕自己這點兒蹩腳的障眼法會逃不過他的法眼。


    最後橫豎都是死,所以祁寒走向她的時候,她本以為他會說:“你,滾回秘境。”或是秘境歡迎你之類的。


    沒想到他開口卻是:“你,都會點兒什麽?”


    桃夭夭:“……”


    將軍帶一卒人攻出巨幻林前,隱晦地告訴他,新兵裏可能會混進來一個奇怪的人,吩咐他到時候就給她找點兒簡單不危險的事情做。


    這倒難為住祁寒了,又難又危險的事情好找,簡單又安全的事情,還有什麽比待在秘境更簡單安全的事情?


    至於說奇怪,當祁寒一眼望去的時候,便心領神會。


    胡蘿卜放在大白蘿卜裏,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桃夭夭宕機了幾秒鍾,遂領會到這是對頭領的大不敬,於是立得筆直答得神氣:“回祁副將,我會……吃飯、喝酒、睡覺、打……孔雀!”


    殊不知這才是對頭領的大不敬。


    祁寒自以為自己也算征戰沙場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此刻他卻是真的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尥蹶子就逃。


    就問這怎麽給她找事情做?怎麽找!


    不過祁寒頭疼之餘,卻仔細看清了這奇怪的新兵的長相,這麽一分析,卻赫然讓他想起那日萬軍陳列,隻等木無塵出征的時候,在將軍殿前,拽著木無塵的衣領踮腳吻住他的女娃娃。


    越瞅卻越像,越想卻越惶恐。


    他支支吾吾道:“將軍帳內缺個暖床的,你比較合適。”說完,便轉身離去。


    暖、暖床?!


    桃夭夭愣是呆在那裏出神了好久,這是什麽狗屎運啊,難不成春天要來了啊哈哈……等等,暖床,那豈不是無可避免地要被木無塵撞見,到時候他大手一揮把她扔回秘境,什麽春天都是幻想。


    當夜木無塵沒有回來。


    起初桃夭夭睡得心驚膽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熟了,到時候被木無塵回來抓個現形就完蛋了。後來她實在撐不下去了,那時候夜定,夜風簌簌地吹,可能會被木無塵扔回秘境的恐懼在逃離被窩的不可能麵前終究不值一提。


    她於是安心地睡去。


    後來驚醒於軍營裏的混亂嘈雜,她恍如大夢初醒,第一個想法竟然是木無塵凱旋歸來,雖然那個場景,更多人擔心的是敵軍攻到營地裏來了。


    桃夭夭生來就和木無塵樣,對木無塵的實力自信到不要不要的。可她披上外衣偷摸溜出將軍帳的時候,卻愕然,自己可能猜錯了。


    軍營裏快亂成一鍋粥了。


    桃夭夭看見祁寒鷹一樣的眼睛略過她緊盯著列隊的戰士,而後很無奈地向她走來:“你,去後勤找葉汀州。”


    桃夭夭默默記下這個名字,在祁寒飛快轉身要隨這一陣軍隊離開時拽住他的胳膊:“那個、木將軍不會出事吧?”


    祁寒的虎目錐著桃夭夭的手,她訕訕一笑,鬆開手,不忘拍拍他的鎧甲。


    他回得決絕,心裏堅信,縱然情況不容樂觀:“不會。”


    哄雜的聲音散去,桃夭夭默默挪步,又回到祁寒說的後勤之處。列兵,為啥要列兵,祁寒帶他們去哪兒啊?


    沒回來,木無塵為啥沒回來?


    “你,幹嘛的?鬼鬼祟祟,逃兵?”


    桃夭夭正絞盡腦汁的時候,眼前突然晃出來一個龐大的影子,一個身軀頂倆,一個個頭抵倆的那種。


    她張張嘴,心想會有壞人承認自己是壞人嗎?可她不是壞人啊,那麽問題來了……:“是祁副將讓我來後勤找葉汀州的。”


    大家夥嗓門厚重,褲腰一提:“葉頭領的名諱是你這種小兵能叫的嗎?”


    桃夭夭笑道:“是是,那你知道葉頭領在哪裏嗎?”


    大家夥一笑,亮白的牙齒在黝黑的皮膚襯托下閃爍如星星:“就是我!”


    桃夭夭噎了一時半刻,從善如流地道:“葉頭領神人麵相,小的眼拙。”


    葉汀州神氣地哼了一聲,牛氣哄哄地走進軍帳內,桃夭夭跟著進去,聽葉汀州似自言自語道:“什麽神人,不過就是一匹狼。”他一揮手間這帳內的爐火都升起來,“我說你這女娃,到這危險重重的軍營裏來作甚?”


    桃夭夭心虛得一批:“頭領說話要負責的。”


    葉汀州笑:“你就別裝了,老葉雖然是管後勤的,但也是能在前線活過十幾年的人物,就你這別扭的障眼法,能瞞過軍營裏的小崽子們,還能瞞過祁寒那個人精不成。他是知道你女娃的身份,故意送你來這裏的。”


    桃夭夭知道此刻瞞下去也沒有意義,隻好大方承認:“原來如此。”所以這家夥安排她去給老木暖床是幾個意思。


    “會做飯嗎?”葉汀州見桃夭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大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問。


    桃夭夭老實巴交地搖了搖頭。


    “會洗菜嗎?”葉汀州指了指台上望去猶如小山一般的大白菜。


    桃夭夭擼起袖子,鄭重地點點頭:“會的。”


    晨起霧來,軍營裏後勤的小崽子們陸續起床,一個個走進軍帳時都愣住了,這是什麽大戰過後的戰場,正愣神間,桃夭夭洗菜的水灑來,撥得一幹人等一個激靈。


    “丫頭!”


    葉頭兒的大嗓門自身後吼來,幾個小崽子的耳朵險些被震聾嘍。


    “對、對不起嘛,一時沒收住。”


    桃夭夭瑟縮在牆角,無辜地抬頭,望著隻出去了一小會兒返回來的葉汀州。


    她小時候和四個兔子打過一架,為的是什麽倒忘了,隻記得自己的怒氣噴湧出手掌,以一種她難以掌控的力道,直打向對麵四隻兔子。


    若不是她已經極力收手,那時的四隻兔子想必就不是重傷那麽簡單了。


    從此以後一窩兔子一條心,便認定她就是心腸歹毒的人,再也沒給過她好臉色。


    她不知道它們為什麽對她那麽大意見,反正她自己對它們最大的意見就是它們的偏見。


    因為桃夭夭的不小心失誤,害得軍營裏的人早飯延誤了大半個時辰,而且糧食嚴重損失,葉汀州黑著臉罰桃夭夭上山去采野菜,能打幾隻野味回來自然最好。


    桃夭夭委屈地叼著葉汀州勉強塞給她的半個窩窩頭,背著大竹簍,艱難上山。


    挖野菜逮野味可不是桃夭夭的強項,但是上樹打瞌睡,她卻十分擅長。


    若不是翻了個身從樹上栽下來,又被斜日的黃昏晃瞎了狗眼,她才難從地上爬起來,去挖什麽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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