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無塵愕然:“詛咒?”


    布衣女子急切道:“我也不太清楚,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我也是聽四鄰閑聊的時候說的。總之,這孩子,你一定不要留在人界。”說完又覺得可笑,若是不留在人界,還能送到哪兒去。


    人妖大戰以來,居秘境之人倉惶逃回人界,人界的妖非死即傷,能回到秘境的又是寥寥,此時戰火爭端,秘境之地,豈還能容他們這群人類踏足?


    木無塵點點頭:“那你呢?你去哪兒?”


    布衣女子一笑,拔下頭上的木釵,似要狠狠劃在臉上。木無塵驚得握住她的手腕:“你幹什麽?”


    布衣女子苦笑:“都是這張臉害得我家破人忙,今日,我便要毀了它。”


    木無塵死死攔住布衣女子用力的手,急切道:“變醜不是隻有自殘這一種方法的,你可以多吃點兒,吃得肥實一點,就跟剛剛那些胖子一樣,這樣,這樣那個什麽洪祖飛就不會再、再……”


    布衣女子不禁笑出聲來,默默放下木釵:“這也是個主意。”


    木無塵想了想:“你叫什麽?”


    布衣女子輕聲道:“以前在青樓,他們都叫我椒淑。嫁了相公以後,他說我脾氣火爆,就叫我小辣椒。”


    木無塵一驚,這名字,他還真的沒法評價:“你既無家可歸,不如和我一起去玉兒宮,玉兒宮的公主叫姚沐晚,是個好人,肯定會收留你,你也正好,可以幫我照顧夭兒。”


    小辣椒愕然:“你是從秘境來的?”


    木無塵:“算是吧。”


    小辣椒爽快應下:“隻要不繼續待在這鎮子,去哪裏我都隨意,如果玉兒宮肯收留人類,我自然願意住下。我不會白吃白喝,我做飯的手藝極好,若是玉兒宮裏的人不嫌棄,後廚可以交給我。”


    木無塵滿心都是找到一個可以帶著桃夭夭的驚喜,也爽快答應:“都好說,姚公主,挺好說話。”


    於是木無塵回去時,姚沐晚的臉色,頗有些喜悲難辨。


    她本是讓木無塵把桃夭夭這個拖油瓶送出去的,不想木無塵出去一遭,回來的時候,拖油瓶沒甩掉,又帶回來一個長得標誌的女人。


    她很是頭疼:“阿木,這位是?”


    木無塵此時哪有什麽查人情緒的眼力見兒,尤其還是心口不一的女人的:“她叫小辣椒,無家可歸,我帶她回來,剛好可以照顧夭兒。”


    竟讓姚沐晚無話可說:“是麽,挺好的。”


    小辣椒多少也是青樓裏從小待到大,最懂得查人臉色,見姚沐晚不太開心,遂從木無塵懷裏接過桃夭夭。


    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桃夭夭都對小辣椒討厭不起來,縱然她知道她現在不鬧,就會給木無塵和姚沐晚完美的二人世界,可她竟然,不想鬧了。


    她的掙紮改變不了結局,正如她的陪伴,敵不過姚沐晚帶給木無塵的驚豔,在他情竇未開的時候。


    姚沐晚笑得牽強,對身後喚道:“雪兒。”


    俏皮的姑娘走過來:“公主,什麽事啊?”


    姚沐晚聲音溫柔:“給小辣椒姑娘找間屋子。”


    雪兒應下,便領著小辣椒走開了。


    桃夭夭很安靜,不哭,也沒有鬧。笑蒼卻不忍放過她,提著她的肩膀,帶她回到木無塵和姚沐晚站立的地方。


    他們看不見她。


    她聽見姚沐晚說:“阿木,你還是回來了。”


    木無塵別過身子:“這裏安全。”


    姚沐晚背著手俏皮地貼近木無塵:“難道不是因為舍不得我?”


    木無塵再轉身:“不是。”


    姚沐晚直起身子,換了個方向繼續貼近木無塵,他在躲,可他的臉紅卻無可避免地灼痛了桃夭夭的心。


    笑蒼貼在她耳邊,聲音裏滿是譏諷:“看啊,姚沐晚在他心裏,比你早了十六年。”


    桃夭夭已經不再掙紮了,自己選擇遺忘的這些,此時此刻,她也想看看清楚明白。


    她不想再騙自己了。


    很累。


    小辣椒將桃夭夭照顧得很好,時時刻刻背在背上,就算那時的桃夭夭沒什麽味覺,但小辣椒煮的東西,還是能讓她笑得很開心。


    木無塵偶爾會來看她,桃夭夭知道,他每次出門的時候,才會想到來看她一眼。


    小辣椒胖了不少,見木無塵來了,在圍裙上擦幹淨手:“恩公,你是來看夭夭的?”


    木無塵點點頭,他會問很多,她會不會哭,有沒有不舒服,是不是不總笑,但小辣椒搖搖頭:“夭夭很好啊,怎麽了?姚公主的姨娘又為難你了?”


    木無塵沒回話,良久才道:“我可能會出去一段時間。”


    小辣椒很敏感:“去多久啊,夭夭太久看不見你,會不開心。”


    木無塵勉強一笑:“我肯定會回來的。”說罷,伸手捏了捏桃夭夭肉嘟嘟的臉,“走了。”


    那時的桃夭夭根本不懂,現在,她不知是不是該謝謝笑蒼,因為他讓她知道,木無塵那一次去,是要去蒼山取雪蓮。


    這幾個月裏,姚沐晚喜歡木無塵的事情,幾乎玉兒宮裏的兔子都知道了,姚沐晚父母早逝,掌權的一直都是她的姨娘。


    她不允許姚沐晚對一個人類動感情,尤其是木無塵這種半點兒靈氣都沒有的人類。


    雪蓮是靈植中的極品,可以增人靈力,但想取回一株,又是何等艱難。


    玉兔一族不是沒有人族和公主成婚的先例,所以姚沐晚的姨娘放下狠話,隻要木無塵取回雪蓮,她就不再阻撓他和姚沐晚的事。


    木無塵應得毫不猶豫:“好。”


    姚荼狠狠道:“蒼山之地寒比極天,風雪狂怒,一旦闖入,必將迷失,且每一株雪蓮都有天族神狼守護,若非修行境界集大成者,萬沒有狼嘴裏逃生的可能,你,可想好了?”


    木無塵輕輕一笑:“沒什麽好猶豫的,為了她,上九天下五洋,我都可以。”


    桃夭夭站在笑蒼身側,淚眼朦朧間,是木無塵決絕而去的背影。


    他決心闖入冥界的時候,又何嚐不是這樣無畏。


    “我都不好說什麽,此時此刻你看起來,頗有些可憐。”


    桃夭夭生生咽下眼淚,掀開嘴皮子:“可憐?沒愛過的人才可憐,我為我所做的,永不後悔。”


    笑蒼冷笑:“嘴硬。”


    說罷,揮手間,天地一色,這雪山連綿無絕,這風雪,誓永不停歇,縱然桃夭夭知這是幻境,她不會有感覺,但目睹這樣的冰天寒地,還是不禁寒顫。


    木無塵,他就是木無塵啊,這世上,幾乎沒什麽事做不到的木無塵,是哪怕渾身鮮血淋漓,血肉翻出,手裏卻緊緊握著蒼山雪蓮的木無塵。


    這一口一口的傷,竟讓桃夭夭心如刀淩一般疼。


    而明明,她腳上隻剩白骨的時候,都不覺得有什麽。


    原來最痛的那一根神經,永遠是連在心裏的,怎麽痛什麽時候痛,卻是別人說了才算的。


    木無塵笑了,朝桃夭夭的方向微微一笑,而後栽倒下去。


    桃夭夭想撲過去,笑蒼卻按住她,任由姚沐晚穿過她虛幻的身體,撲向木無塵:“阿木,阿木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怎麽這麽傻啊。”


    木無塵的身體都快僵了,傷口的血也凝住。


    桃夭夭在姚沐晚解開衣物緊緊貼在木無塵身上為他取暖時別過頭去。


    後來的一切,桃夭夭看著,感覺已逐漸麻木,兩人從蒼山回去時遇上帝宮帝衛,姚沐晚被抓走,便有了木無塵隻身闖帝宮的一切。


    蒼山及秘境,不知有多麽遠。


    木無塵,他去了好久。


    桃夭夭隻知道,在玉兒宮裏,不知過了幾個艱難的春秋。


    他抱著姚沐晚的屍體回來,眼睛裏滿是哀痛,痛到忘了身上的千瘡百孔。


    那階梯太高,讓懸浮在半空的桃夭夭駭然,木無塵一步一步,卻踏得堅定。


    帝衛陳列在階梯上一排又一排,卻因為木無塵的前進,嚇得後退。


    他的手上滴著血,不知道是從哪裏流出來的,因為他有太多傷口,讓桃夭夭難辨。


    萬丈階梯之上,浮雲如霧,每走一步,腳上都如墜著千斤重的石頭。


    桃夭夭聽見一聲令下,千百帝衛俯衝而下,劍尖如密箭,無情地刺向木無塵。


    劍刃在他的身體裏一寸一寸蹭過去,擦過白骨,刺透了神經,那已經不是痛,這世間沒有一種痛可以將人淩遲到這種模樣。


    白靴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胸口,順著那階梯,他滾落。


    血似乎要將這浮動的流雲都染紅,美得悲壯,桃夭夭痛得心揪起。


    “不要打了,木無塵,你回去啊,為了她,你真的不要命了?!”


    桃夭夭想衝過去,想不計一切代價帶他走,縱然知道絕無可能,她也想試一試啊。


    笑蒼拉住她,要讓她血淋淋地看著,看著木無塵為了別的女人拚命。


    木無塵要從石階邊滾落,但他倔強地抓住了石階,手在抖,在莫名地顫抖,可他還是艱難地爬上石階,站了起來。


    那些帝衛臉上的表情不言而喻,這麽難纏的人,恐他們這輩子,也隻會遇見這麽一個。


    他已經滾下去不下千遍了,為什麽還能站起來,從哪兒來滾回哪裏去不行麽?!


    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了,不吃不喝,被打到半死也還要掙紮著站起來,嘴裏特麽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句“我要帶姚沐晚從這裏出去”。


    夠了,真的夠了,他們都打累了,都想投降了!


    可桃夭夭怎麽會不明白呢,如果今天,鎖在帝宮裏噩待死亡的人是他木無塵,想來她也會如同他一般,不死不休。


    這從來就是他們愛一個人的意義。


    沒有你,再美的人生都差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桃夭夭快要將指甲嵌進肉裏,可哪怕這能夠分擔她心裏一絲一毫的痛呢。


    白衣帝衛散開,一個頗有頭領風範的人走出來:“木無塵!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滾下去,否則,叫你挫骨揚灰!”


    “姚、沐晚,交出來。”


    木無塵此時臉上肉已被碾爛,嘴裏的血就像瓶口向下的漿糊,順著他的嘴他的身體,流得粘稠。


    會死的,真的會死的,桃夭夭攥著拳頭,在心裏咆哮。


    笑蒼睨著她,她痛苦的表情讓他十分滿意。


    那白衣頭頭恨恨搖頭,大喝:“雷霆陣!”


    帝宮的威嚴,豈容他一個毛頭小子侵犯,縱然此貨長得和尊神一模一樣,也休得有說辭!


    他身後的帝衛,都似有猶疑,雷霆陣可引天雷,萬鈞之力,凡人身軀,毫無靈力,豈不灰飛煙滅,再無轉世生機?


    但這也隻是惻隱之心,要命的是,引來雷霆,要將他們這千人近十年的修為損耗幹淨,卻隻是用來對付一個地痞無賴,他們怎會不猶疑,當然舍不得!


    白衣頭頭回眸睨著他們:“愣著幹什麽?雷霆陣!”


    “是!”


    白衣帝衛念咒起陣,霎時天地昏暗,狂風驟起,天已巨變。彼時的藍天晦暗難見五指,一聲轟然巨響自萬裏烏雲中轟然傳來,將桃夭夭震得耳膜欲裂,頭疼不已。


    倏然,天地大亮,一道亮如白晝極光的霹靂,猶如一條奔遊在萬象之間的毒蛇,穿過桃夭夭眼前,生生叮在木無塵的後背。


    他發出痛苦的哀嚎,萬鈞之力壓彎了他寧死不屈的雙腿,而奔潰地跪倒在地。


    玉石階梯顫動,僅有霹靂的殘力打在其上,便要將這靈力築起的石階震得粉碎。


    木無塵的咆哮聲揪得桃夭夭心如被千刀萬剮一樣,她的淚水已不受控製,奔湧而出,痛到難以呼吸。


    她看著木無塵的背被剜出巨大的口子,幾乎已將他穿通,而下一道天雷卻又劃過她的眼前……她忽然癱軟下去,任那一聲巨響在耳邊呼嘯:“我求求你,放過我,我不想再看了,不想再看了!”


    隻有她痛苦,他才會快樂,笑蒼怎麽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可倏然,這世界開始顫動,從遠山的河海山川,到近處的盛殿帝宮,一寸一寸倒塌。笑蒼皺起眉頭,桃夭夭卻在這一刻驚醒。


    她被沉夕攬在懷裏,而麻木地去擦幹臉上縱橫的淚水。


    幻境裏的痛,都生生刻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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