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想起無情口中的無道和尚帶她逃命的場景,縱然桃夭夭此時才知,為了她,那時的無道已耗盡了所有修為,但他的眉眼,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錚錚的鐵骨,說的每一個字,都默含心底的正道,若他們兩個真是師出同門,無情會“走火入魔”,絕怪不到那叫蒼竹的師父頭上去。


    可是一切惡人都會如此找借口,桃夭夭隻當見怪不怪。


    無情卻繼續道:“師父早猜到頑石會將轉世,代替帝非命繼續主宰這世界,但他知這頑石是帝非命生前的魔念,不加引導,必將誤入歧途,就是這等至關重要的事情,師父卻沒有派我去,而是擇了我那軟弱無能的師兄,如何不可氣!我什麽比不過他,難道就隻配留在帝宮給他端茶倒水?!”


    說著,他撐在冰床上的手力道加重,竟生生捏碎了這冰床的一角。


    桃夭夭聽到此處已是毛骨悚然,若一個人的心性真能不開化到如此,任旁人說再多又有什麽用,嫉妒和欲望早已將這些人的心,蒙上一層火燒不盡的灰塵。


    “所以你找到了木無塵,一直在從中周旋,逼他走到這一步?”


    無情笑了,是瘮人的哈哈大笑:“老家夥要木無塵再主人界,我偏要他受製於妖界,做主攻人間的第一人,怎麽樣?是不是想想都很刺激?如果老頭子還活著,保準會再被我氣死一次,哈哈……”


    桃夭夭看到他極力發笑而在眼角生生擠出的一滴眼淚,她不甘心,繼續問:“所以姚沐晚的事,也都是你安排的?”


    無情微微一笑:“你們這種小姑娘,都讀過畫本吧?”


    桃夭夭不理會他,他卻自顧自地說:“畫本是我寫的,情節是我安排的,但是感情呢?你能說不知情的他們對對方的感情不是真的麽?是不是又很好玩兒?!”他的表情是那種極度的興奮,但是暗含著苦悲。


    現在桃夭夭終於明白沉夕為什麽會質問他,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時候了。


    “我隻有一個問題。”


    無情斂了笑容,但極度興奮的情緒是勒不住韁的野馬,他極力、拚命地開心:“你說。”


    “姚沐晚真的愛木無塵麽?”


    無情的臉上閃過很可悲的表情:“我一個出家人,有時候真的很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姑娘的想法……你管她愛不愛呢?木無塵心裏愛著她不就夠了?至少於我而言,就是夠了。”


    “什麽意思?你到底在謀劃什麽?到底要怎樣你才肯停手?!”


    無情沉了臉色:“我要木無塵摧毀這個世界!”


    桃夭夭憤怒的臉色猶如瞬時被潑了冷水,惶然凍住。


    “而在摧毀這個世界之前,他必須變得和帝非命一樣法力齊天,你知道的,你和他本就是一體,要想讓他重獲神力,你必須死!”


    桃夭夭冷笑:“你憑什麽覺得,木無塵會一直聽你的?你敢動我,他一定會叫你灰飛煙滅!”


    無情又笑了,詭異的笑聲讓桃夭夭脊背發涼,心中卻如火在燒。


    “好傻的女人,你難道還沒發現,我做的這一切,木無塵都是默許的麽?你覺得,他什麽不知道?”說著,將從桃夭夭身上拿走的紅繩,赫然從袖口中提出來,“大禪曾試圖救他上岸,可惜啊,抄再多的佛經又有什麽用,他一出生,就注定是魔鬼的一生,不然,帝非命煎熬一生的意義何在?這世界啊,陰陽而生,帝非命光明的一生下有多少黑暗,讓木無塵來告訴這個世界,豈不是妙哉至極?!”


    木無塵,他知道,他真的知道麽,知道這一切,知道他和她之間的因果,知道隻有她死,他才能獲得本就屬於他的神力?


    桃夭夭極力從這當中找出漏洞:“你在撒謊,要殺我,對木無塵來說不是動動手指頭就可以,他何必找你演這麽一出大戲?”


    無情笑得狡黠,似乎桃夭夭並沒有戳中他的要害,反而掉進了他的陷阱:“不錯,不直接殺你,是因為你的利用價值遠遠不止這一點兒。”他望向躺得安詳的姚沐晚:“今天,厲殤就要折尾來救她了。”


    桃夭夭緊緊盯著他,卻不接話。


    “可惜啊,死得太久了,還是一屍兩命,就算厲殤折了尾,撐破了天,也隻能救回半條命而已,等到孩子出世,姚沐晚可能又活不長了。”


    桃夭夭愕然,一屍兩命?!孩子出世!原來,原來木無塵和姚沐晚都已經有了孩子……可笑,真是可笑,那她還在抱什麽希望呢。


    折騰了十六年,原來她才是那個插足者,真是夠諷刺。


    無情哪裏顧得上桃夭夭淌下眼淚,自顧自做作地思考:“該怎麽辦呢?”說著,詭異的眸子打量向桃夭夭,“用你的心啊,那可是一顆供養神力之女的心,救回姚沐晚實在是小菜一碟……你是不是又要問了,既然你的心這麽神通廣大,要厲殤那一尾的意義何在?”


    桃夭夭瞪著他,靜靜地看著他表演:“哈哈哈……巧了,因為我發現,厲殤愛你,正如木無塵愛姚沐晚,情深不已,你猜,若是他一會兒知道他親手剜出心的女子,竟然是他心心念念十七年的女人,他會怎麽樣?”


    無情撐著臉做作地思考:“會不會瘋呢?瘋了都是輕的,他會崩潰吧?”


    桃夭夭已無力言語,無情卻呱呱個不停:“怎麽了?很生氣?帝非命的那部分神力要衝破我師兄一生懦弱的修為主導你了麽?說實話,上次你為了木無塵大殺四方,擾得冥界天翻地覆,那種破壞力,正是我所想看到的。”


    “瘋子!”桃夭夭啐道。


    無情卻突然用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處,那裏被白布包著,竟是一股說不出的滑稽:“噓,厲殤要來了。”說罷,一個響指打過,她竟再也張不開嘴,比鍾回那個老頭兒的捆身咒不知道要霸道多少倍。


    一刻鍾的時間,足夠無情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大祭司,叫從上飛來的厲殤,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桃夭夭不得不佩服無情這個人天衣無縫的演技,他竟在厲殤落地後,第一句便問:“怎麽樣?找到桃夭夭了麽?”


    厲殤的心事沉重,慟著眉目搖頭,他又看向被捆在石壁裏的桃夭夭:“這就是你找的換心的女子?”


    無情微微點頭,眼神裏毫無波瀾:“不錯,隨便抓的孤女。”


    厲殤狐疑了一瞬:“不是妖女?”


    無情回之淡然:“非也。”但他沒有再解釋,厲殤也就沒有再問。


    他走到冰床前,鋒利的爪子已劃斷了九尾之一,血淋淋的尾巴赫然折斷在桃夭夭眼前,她驚得慟出眼淚。


    無情卻一臉無所謂,似乎是想讓這場遊戲更好玩,便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既然你從始至終隻是在戲弄木無塵,又何必斷尾折修為救活姚沐晚,永遠握著他的把柄在手裏不好麽?”


    厲殤忍著痛,利爪刺進桃夭夭的胸膛,一字一句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明知故問,木無塵身邊有了人,小夭兒才不會再做陪在他身邊的夢。”


    無情睨向桃夭夭痛苦至極的神色,似乎自嘴角勾起了一抹瘮人的微笑:“深情如此,就怕你的妖後不領你的情。”


    桃夭夭此時已痛到痙攣,倒覺得慶幸厲殤在剜她心時,利落幹脆不拖不拉,而她,也隻是痛了一瞬罷了。


    她再也沒有力氣,腳下飄如浮塵,厲殤捧著她的心,和自己的九尾,笑得淒涼:“無所謂,我可以等。”


    往生頓如幻影,她所記的一切,在此處戛然而止。


    醒來,紫紗微微浮動著,她竟能盯著出神許久,床邊的那隻手已經酸麻,她坐起身,才發覺厲殤一直坐在矮踏上,捧著她的手小眯著。


    她小心抽出手來,赤腳緩緩走出琉璃殿外,望著那一院子的海棠,久久出神。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她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明白,木無塵為什麽會被封印起來,那個無情又去哪裏了。


    她記著一些,還有些極為模糊,剩下的便是空白。


    隻是她看著這些海棠,心底裏竟會生出無盡的悲涼。


    “小夭兒!”


    正在她愣神之際,忽聽厲殤厲聲喚她,她回眸來,卻見厲殤飛快奔過來擋在她身前,而一道泛著寒氣的冰棱子,分明地,刺穿了他的肩胛。為防那冰尖傷了她,他將其生生推開出去好幾步。


    桃夭夭赤腳硌在小石頭上,錯開厲殤的身影,才能看清來人。最奪目的必是其一雙如火欲燃的眸子,眼神刺如雷針一般,叫人隻被盯一眼,都會渾身不自在,會感覺周身有火燒起來,燒得皮膚滋咧一樣痛。


    此人一襲紅衣,美得驚塵,便叫身後的海棠林也能蔫下去三分。


    她的長發盡數盤起,不容有一絲青絲舞亂她的淩厲,高聳的雲鬢顯得其精煉至極。其實這個人的五官並不能算是多精致,但是經不起她的氣質去裝點,人多是經不起看的,越看越覺得有毛病,於是她幹脆驚豔至讓人不敢多看第二眼,如此一眼定絕色。


    桃夭夭被來的這個女人攝住了一瞬心魂,但馬上回過神來,去扶麵色極為痛苦的厲殤:“你怎麽樣?”


    厲殤握住她的手,說得小聲:“小夭兒,你快走。”


    “走?”她的聲音也是威凜的,入耳是不容抗拒的,“走去哪裏?感情你這地方,她來的,我就不能來了?”


    桃夭夭不理會厲殤,施法逼出他肩胛的冰棱子,再聚了靈氣,為他療傷。


    紅衣女子似乎是覺得自己受到了無視,於是倍感憤怒,飛馳而來,便再要一掌打在桃夭夭身上,但桃夭夭飛身去,一腳正合她力,兩人竟不分上下,各退數步去。


    厲殤捂著肩頭,目光緊隨著桃夭夭,見她無事,也就暗自吐出一口氣來。


    自他踏出天獄,沒有一刻不在想法子找到桃夭夭,他何嚐不是早早找到,又何嚐不知道她就時時守在古渡村的斷崖上,千年如一日,冤魂唱殤歌。他難道不想立刻接她回到自己身邊,可他何嚐不怕,怕眼前這局麵發生。


    雪霜竹,該是他命裏的劫。


    “你這般在乎她,到底是在乎她,還是在跟我慪氣?”


    難得,她如霜淩的臉上,竟能透出一絲笑意來。


    桃夭夭有幸見過傳說中的死亡之花,曼珠沙華,曼珠沙華何嚐不美,可是它絕美的花蕊下,卻藏著針刺進皮膚的毒液。


    和她此番的笑容,別無二致。


    厲殤亦笑了,桃夭夭鮮少見到他笑得這般無奈,這般,神傷。以前的厲殤是高傲的,他的笑容裏,永遠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然而此時此刻,他終於笑得一如一個平凡的男子:“難得雪宮主還記得我。”


    桃夭夭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也不難猜尋上門來的這位,鐵定又是厲殤哪裏惹的桃花債:“你們聊。”


    說罷,便提了裙子,決意出這紫宮逛一逛。


    與雪霜竹擦身的那一刻,兩人無可避免地互視了一眼。


    怎麽說呢,桃夭夭個子比較矮,此刻還沒穿鞋,更是一身櫻粉的打扮,怎麽看,氣勢都輸一截。不過桃夭夭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壞事,而且她也不仗義地琢磨了琢磨,天底下,恐也隻有這種女人能鎮住厲殤了。


    雪霜竹與她交了兩手,知其不是善類,便不好再試探什麽。她徑直走向厲殤,在其閃爍的眸光中,伸手捂住他的肩頭,暗自輸了些靈力。


    “還疼麽?”


    兩人勢均力敵的身量,不知怎麽,卻顯得厲殤嬌俏一些似的,而他自別了肩過去,兀自朝海棠林的方向走了幾步,語氣不知更多是傲嬌還是不屑:“雪宮主傷的,疼也得忍著,難道不是?”


    雪霜竹過去拾起他的手:“你也慪氣許久了,我都來尋你了,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哪怕是故意堵我,也叫我能看出些繼續留下的端倪?”


    ------題外話------


    前塵終於告一段落了,長出一口氣,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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