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闖我的地盤,你是活膩了?”


    這女子的聲音中有一股十分特別的清冷,那聲音你隻要聽一次就絕不會忘掉,而後再想起來,也將十分懷念。


    尤其顧含清還是泡在冰泉裏聽到這聲音,一如雪上加霜,印象就更深了。


    這一潭的水,也因為她的怒氣,變得如開水一般沸騰。


    注意,這不是比喻,是真的沸騰。


    顧含清險些被燙的脫了皮,麻利兒利落地爬回大石頭邊,狼狽滑稽地抬著自己的腳,猶如有兩隻大螃蟹卡住了他的腳指頭。


    大石頭滑,他根本爬不上去,所以就隻能一隻腳換一隻腳在水潭裏搗騰。


    激了雲芷嫣一身的水。


    從顧含清腳丫子甩過去的水。


    雲芷嫣此時在心裏剁了顧含清的想法都有了,但是她明白,這水若是不冷下來,顧含清就沒法安靜下來。


    他漸漸不叫了,腳丫子踩在水潭裏的石頭上,一手拽著小背心的衣角,一手撐在石頭上,澀澀地看了雲芷嫣一眼。


    “對不起,我不知道姐姐在洗澡。”


    一來,她雲芷嫣此時已到了能當這混小子奶奶的年紀了,被叫姐姐實在很不習慣,二來,九宮裏誰不知道此地“蕪山”,是她雲芷嫣修煉功法的地盤,擅闖者,殺無赦……他竟然以為她在洗澡……


    “滾出去。”


    殺無赦隻是個幌子罷了,她不想被人打擾。


    顧含清猶豫了一瞬,十分為難地搖搖頭:“有個人要殺我,我不能出去。”


    雲芷嫣的耐性快要被這小子磨的為負了,帶著十分的怒意瞪了這家夥一眼,不想這一眼,卻看出他身上的金光來。


    似乎是察覺到雲芷嫣的不善,所以若隱若現。


    顧曉飛正是折在這金光手裏。


    “護體金光?”雲芷嫣想著,便隨著嘀咕了出來。


    顧含清聞聲,四下看了看,除了燭光,就沒什麽其他的了啊。


    她忽然很好奇一個不同於九宮作風且擁有金光的小男孩是何來頭,便問:“你叫什麽?”


    顧含清道:“姐姐,我叫顧含清,”雖然在心底閃過一瞬的自卑感,他還是一笑,眉眼彎彎,“姐姐叫什麽?”


    “叫奶奶。”


    聽顧含清軟著嗓子喊她姐姐,她隻覺得渾身都刺撓。


    顧含清懵了一瞬,嘴卻很甜:“姑姑。”


    雲芷嫣沒想再搭理這臭小子,已隱隱覺察出洞外來了人,揮袖間,這洞內便暗了下去。


    隻是一瞬,這洞內便又亮了起來,雲芷嫣已裝扮得體,一襲白衣飄飄欲仙,高聳的發髻如雲頭的仙子,一隻素簪,長長的流蘇,便是風情萬種。


    雲芷嫣悠悠飛向通往洞口的大石頭,點立在上麵,似乎根本就不滑一般,人顧含清張著嘴看得癡了。


    也許是癡雲芷嫣怎麽能如此厲害,也許是癡其他的。


    她忽然回眸,睨向呆愣的顧含清,揮袖間,他猶如被什麽吸住,乖乖飛到雲芷嫣身邊去了。


    “遇到外麵的人,就說是我新招的小童,不想死,就給我牢牢記住這句話。”


    聖主就是這一點不好,說出一句話來,千萬人記著,似乎時時刻刻等著逮你的漏洞,然後一人一口唾沫,成功把你淹死。


    不想死,顧含清不想死,他比任何人都想好好活著,所以他拚命地點頭。


    雲芷嫣能感覺到他強烈求生的欲望,拾起他的手牽在掌心,緩緩走出去。


    是暖的,姐姐的掌心,是暖的。


    姐姐,是除了爹爹和娘親以外,唯一一個這麽溫暖善待他的人。她肯牽他的手,她肯親近他!


    那一刻他的心裏猶如巨浪翻湧,然而他靜靜的,沒讓雲芷嫣察覺到。


    沒讓她察覺到,其實從這一刻起,她就被這個小小的男孩,小心的存放在心上。


    洞外,聚了一堆老頭兒,身後跟著一排排弟子。


    說他們是來參見聖主的,估計沒多少人信,說是來圍剿她的,倒是十分襯景。


    顧禹錫也在其中,瞪著顧含清的眼神似乎能將他生吞了一般,眾人卻都驚愕著,這個小奴隸,竟然被雲芷嫣牽在手心裏,而且是從聖池裏牽了出來。


    號稱敢闖就會死無全屍的聖池。


    “聖主。”


    九個老頭一齊道,但是其中多少語氣是真的臣服,估計三歲孩童都能聽出來。


    雲芷嫣沒搭理他們。


    她睨了一眼地上死得頗有些淒慘的顧曉飛,沒什麽所謂:“什麽事?”


    慕容道:“回聖主,天炁有異動,我們追查而來。”


    天炁在九宮的中心,其中如一片混沌,但是片片混沌都是包含著炁場的元炁,四通八達,不小心的靈力觸動,就會不知引發其中怎樣的變動。


    雲芷嫣猜,身旁這小子就是這麽誤打誤撞跑到她這兒來的吧。


    天炁之下就是天獄,若有異動,九個老頭兒都出動也不是什麽大事。


    事後很多年,顧含清才知道,顧曉飛今天是想殺了他,取他的仙骨,然後把他推進天獄去。


    任他的屍身被天獄中的厲鬼冤魂撕成齏粉,顧曉飛隻要他的仙骨。


    “查出什麽了?”


    雲芷嫣說話時,顧禹錫一直神遊,顧含清隻敢小心地看著自己的爺爺,想知道他會不會又和以前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先打他一頓出氣再說。


    慕容看向腳邊顧曉飛的屍體:“這……”


    雲芷嫣道:“我說過,擅闖聖池者,殺無赦。還有事麽?”


    她這話一出,九個老頭兒身後的弟子們都竊竊私語起來。


    是啊,擅闖者,殺無赦,為什麽顧含清不殺?


    “我是不是還要挨個跟你們解釋,我手裏牽著的,是我新招的小童,所以免死?”


    雲芷嫣最後尾音的上調讓那些弟子都寒了臉色,頓時沒有一聲的議論。


    跟在慕容身後的慕休小聲嘀咕:“他分明是天璣宮的奴隸,是你哪裏招來的小童。”


    雲芷嫣倒是愣了一瞬,原來這個呆愣的小子,就是顧禹錫那個半妖的孫子,倒是開眼了。


    現在想想,他呆愣的神態,和他那個一心鑽研靈術的二愣子爹,倒是很相似。


    他娘的古靈精怪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學到,好是可惜。雲芷嫣不禁如此此想著。


    想著,稍稍抬了下顎,睨了慕休一眼:“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慕休憋紅了臉,不再吭聲。


    雲芷嫣將眾人的臉色一覽無遺,但是沒想搭理,牽著顧含清走了。


    眾人:“恭送聖主。”


    雖然這些敬禮一拜沒有半分是屬於他顧含清的,但不知為何,他此時此刻,竟第一次有一種,他終於是個人的感覺了。


    以前他是泥,撐死了,是一片浮在水上的葉子。


    現在,他終於是個人了麽。


    顧含清被雲芷嫣牽開很遠,騰著雲霧遁入一個他從未去過的地方。


    這地方樹很多,不似淵龍潭那裏都是綠樹,這裏的樹是白色的,純白,白的令他十分不安。


    雲芷嫣撒開他的手,兀自走在前麵。


    顧含清走了幾步,對雲芷嫣一拜:“今天多謝姐姐……呃,姑姑解圍,顧含清來日甘願為姑姑赴湯蹈火。”


    雲芷嫣回眸睨著他:“怎麽在你口中,赴湯蹈火就跟喝湯一樣容易?”


    顧含清知道自己被看輕了,竟跪下單膝發誓:“蒼天為證,日月為鑒,我顧含清若有半字假話,粉身碎骨。”


    這,他是在他那個短命的爹那裏學的,哄他那個人精的娘親別生氣的時候用來著。


    雲芷嫣愣了一瞬,竟罕見自嘴角牽起一抹笑意:“我不會出事,你也幫不了我。”


    顧含清起身,那倒是,他很無能,他心想。


    雲芷嫣觀察小男孩的臉色,深覺自己不應該這麽打擊一個孩子,遂改了口氣:“也說不準,說不準有時候脖子酸痛什麽的。”


    顧含清抿嘴一笑:“那,姑姑,顧含清先回去了。”


    雲芷嫣叫住他:“回去,回哪兒?”


    顧含清一愣:“天、天璣宮。”


    雲芷嫣掀開嘴皮子:“我今天剛說你是我的小童,後腳你就急忙回去,是怕他們不知道我在擺飾聖主的淫威麽?”


    顧含清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他突然想到,若是他不回去,顧老頭兒會不會氣死。


    但是氣不氣死的其實也無所謂,他主要是怕他爹知道以後傷心。


    在天上知道。


    雲芷嫣輕聲道:“不是說,你在天璣宮,就是個小奴隸?”


    顧含清與雲芷嫣對視一眼,那一眼中糾纏著太多的東西,讓雲芷嫣沒法猜透這個看起來清澈的男孩子當時到底在想什麽。


    “是,所以我才要回去。”


    雲芷嫣搞不懂他的邏輯,被他的一眼看得心裏頗不自在,臉色有些不好:“你不用回去了,以後就留在這裏。”


    她想,就算是她與顧含清他娘的一麵之緣。


    顧含清這才說出自己的顧慮:“姑姑,我是天璣宮宮主帶回來的,一直住在天璣宮,雖然是個小奴隸,但也是天璣宮的人,這樣跑到姑姑這裏來,會給姑姑添麻煩。”


    他絕沒有話裏有話的意思,所想的全然在嘴裏說了出來,就是不想給雲芷嫣添麻煩而已。


    但雲芷嫣隻是揮了揮衣袖,轉了個側身看著他:“小兔崽子,我收一個小童,這九宮誰也管不著我,別說是你了,就算把你小叔叫過來,誰敢吭一個不字?”


    他小叔,說的是顧時關,比他不過大了幾歲而已,每次看見顧含清,眼裏都含著澄澈的笑意。


    可顧含清看著顧時關卻笑不起來,顧時關並沒有欺負他,還總是幫襯著他,甚至不顧顧老頭兒的凶喝。他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嫉妒吧,嫉妒這一切,嫉妒顧時關擁有的一切,本來是該分給他一半的。


    可他知道這麽想不對,這麽想就等於在心底裏和九宮裏的人一樣,將娘親當成了最下等的妖族。


    他不能這麽想,他愛著她的娘親,那是他和爹爹一起發誓會好好守護著的小公主。


    娘親,她永遠是他和爹爹心頭的寶,無論塵世的眼光如何。


    可是從來沒有人在他的身旁引導,他快要被這種分裂的想法逼瘋了。


    雲芷嫣提到又提到顧時關,卻讓顧含清有了橫下心來留在這裏的想法。


    也許逃離天璣宮那個地方,他就不會再聽到妖族,奴隸這種字眼了吧。


    他道:“謝謝姑姑。”


    雲芷嫣往前走去,步步生蓮:“在我的地方,就死記住我的規矩。”


    顧含清大步跟上:“什麽規矩?”


    雲芷嫣垂眸睨了一眼左手邊亦步亦趨的小男孩:“不準打架。”


    這個,他從來不打架。


    他總覺得和一群人撕鬥在一起,怎麽說呢,很可憐。所以他一直默默盤算著,如果他學會了靈術,一定要設計一種一招就放倒對方的招數。


    實在不行,他就逃。也不是怕疼,他已經將這世間最可怕的疼痛體會過了:“嗯……還有麽,姑姑?”


    “不準叫姑姑。”


    “那叫什麽?”


    “不準反問我。”


    顧含清愣了一瞬:“好的姐姐。”


    雲芷嫣又睨顧含清一眼,滿是冰冷,都是在說“你這小兔崽子很是不乖,分明說清楚過,叫奶奶。”


    不過後來顧含清終於意識到雲芷嫣為什麽會讓他叫自己奶奶了。


    雲芷嫣住在月鹿宮內,宮殿極為偏僻,也沒有什麽守候的小童,是一個淒涼所不能形容的。


    但是顧含清想了想,依雲芷嫣所說,她絕不是找不到小童的人,是不屑麽,喜歡安靜,不喜歡被打擾?


    那為什麽又把他帶過來?


    想到一種可能,他竟不自覺的傻笑。


    宮殿內坐著一個老婦人,令顧含清很奇怪。


    因為這座宮殿外被雲芷嫣設下一層結界,顧含清就因為不等雲芷嫣撤法橫衝直撞,摔得和剛剛在天炁裏一樣狼狽。


    可等雲芷嫣撤下結界,兩人進去,那老婦人像是早早就等在那裏。


    顧含清在瞬息之間已經在腦海裏閃過無數個想法:她奶奶?太奶奶?


    老婦人張口,卻是分明的:


    “阿姊。”


    顧含清如遭雷劈,小手撫在自己胸口,也許這個“阿姊”是雲芷嫣的小名?這樣隨家裏的小輩禮貌地叫雲芷嫣這個聖主如此的稱呼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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