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雲淨非,顧含清進屋子裏望了望抹眼淚的荼靈:“笨蛋,你躲在屋子裏幹什麽,人走了。”


    荼靈嘟著嘴:“師父,小青死了,小師叔也走了,你也要走了……你們為什麽都要離開啊……”


    顧含清不免一驚:“你怎麽知道我要走?”


    荼靈委屈巴巴地望著顧含清:“你最近這麽忙,雖然不告訴我在忙什麽,但我也能感覺到和師娘有關,師父你就別裝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現在師娘聖主任期也到了,你是不是打算著,和師娘私奔的事情呢?


    “你總說師娘對你沒意思,可我們都知道哇,師娘這輩子,身邊親近的人,就隻有過你,不喜歡你,能喜歡誰呢。”


    顧含清眼底湧出薄薄一層霧:“那你記住,從今以後,是師父我,不再喜歡雲聖主了。”


    荼靈愕然:“師父,你說什麽呢?”


    顧含清淺淺一笑,笑得淒苦:“年少不經事,哪裏懂得什麽,現在想起來,全然是一場玩笑,我很清醒,也很清楚,我不喜歡雲芷嫣了。”


    荼靈愣愣地看著顧含清:“師父……”


    顧含清拍拍她的小腦袋:“如果你有興趣,不妨沒事就物色物色你中意的師娘,我不挑,倘若能對你好,就再好不過了。”


    荼靈眼睛笑得彎彎:“師父,你對靈兒真好。”說著,便扔了懷裏的大黃,抱著顧含清的大腿。


    顧含清沒奈何。


    下午無事,他決心去查查關於顧小葉的事情,他的態度自然和顧時關一樣,人不能白死,這種事情上,一步都不能讓。


    顧時關見他來了,疲倦的眼睛裏得以露出些星光:“難得你還有些良心,知道來看看我。”


    顧含清望著他書案上四處散開的卷宗書籍,一眼便看見失蹤人錄那本卷宗:“一開始,隻以為顧小葉失蹤了?”


    顧時關微微勾起的嘴角無奈又放下,麵色沉重:“不錯,近些年,九宮裏不時有意外失蹤的弟子,顧小葉失蹤三天後,名字就被列進了這卷宗裏。”


    顧含清默默翻著那卷宗,直到第一頁,第一個失蹤者消失的時間讓顧含清愣了一瞬,這是,那一天。


    他不知這些年溫玉有沒有再去找過雲芷嫣,但他待在聖主殿四年,溫玉哪天去實在說不好,有一天卻一定會去。


    雲芷嫣的生辰。


    顧含清在門口那扇門上習慣刻下溫玉挨打的次數和日期,一來打發無聊,二來是想用這些血淋淋的數字告訴那個情敵,你可省省吧,就憑你踏不進這間屋子來看,你都鬥不過我。


    不想年少的頑皮還能在這時給他靈光以乍現。


    那是他離開九宮前往菩提山的一個月前,溫玉兩句甜言蜜語一澆灌,雲芷嫣的怒氣值是眼見著往上噌,拎著他的衣領就是一頓暴打。


    顧含清咯咯偷笑時,忽覺頭疼不已,像是一瞬間失了聰,什麽也聽不見,隻有一個嗡鳴的聲音在腦海裏不停盤旋,天旋地轉。


    等那陣難受的感覺過去,他再睜眼,卻驚覺雲芷嫣還是揍溫玉的那個動作,仿佛他剛剛經曆的一刻苦痛不過一瞬須臾。


    他覺得奇怪,但是也不至於逢人就說,人總是會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尤其是年少的時候,不排除夢做多了的可能,所以他也不願意說出去。但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沒有人聽他說。


    雲芷嫣像是對這些屁事感興趣的人麽?


    顧時關見他愣了,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發什麽呆啊?”


    顧含清幹幹笑了:“小叔打算怎麽做?”


    顧時關坐下去,長歎一口氣:“隻有你我二人,我還真想說說雲翊這老頭子,我算是見識到這個老頭兒的狡猾和不要臉了。”


    顧含清愣了愣,沒忍住自嘴角勾起一抹笑:“能讓你這麽沉得住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做的是得有多出格?”


    “何止是出格,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無恥至極。”


    雲氏有一族,是祖上收養的外姓弟子的後人,據說那弟子天資聰穎,根骨不凡,老宮主栽培幾個兒子無果,便將宮主的位置傳給了那外姓弟子。


    後其為免遭口舌,改姓了雲。


    就是雲芷嫣的爺爺。


    這也便是為什麽當年雲曜叛逃,會有一族雲氏被拉出去折磨,誘引雲曜回九宮自首的事情了。


    雲翊雖也算不上什麽雲家正統嫡係,但總歸翻出老祖宗來,也是姓雲的,於是打心眼裏排斥雲芷嫣那族雲氏。


    據說雲齊說要娶雲櫻的時候,雲翊氣得胡子都是往上翹的。


    那雲櫻,正是雲鶴一脈。


    可如今雲齊這裏出了如此站不住腳隻能耍無賴的禍端,雲翊倒是非常有覺悟地抱起雲芷嫣的大腿來了,他是這麽跟顧時關說的:“顧宮主不會不知道我們這位聖主年紀大脾氣怪,最是護犢子,而且隻護那一脈雲家的犢子吧?”


    言外之意就是他顧時關再找雲齊的麻煩,就是有挑釁雲芷嫣的意思。


    這本來也沒有雲櫻什麽事,卻被雲翊三令五申到聖主殿去求情,總是鬧得一個月鹿宮都不得安生。


    顧時關不免又歎氣:“攤上這麽個爺爺,也不難怪會教出心如鐵石人不如獸的孫子出來,太無恥了。”


    顧含清默默聽著,似乎明白了顧時關的意思。


    顧時關默默看望顧含清,終還是問出口:“你覺得,這種事情,聖主會插手麽?”


    顧含清搖搖頭:“我不知道。”


    顧時關一臉菜色,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啊。可他默默歎氣時,卻見顧含清臉色也不太好,連忙道:“你別多想,我隻是覺得,你畢竟在聖主身邊待了四年,也許會摸清一些她的性格,若真是護犢子大過天,全然不講理,那就不好辦了。”


    顧含清想了想,道:“若實在不行,我就去綁了雲齊來,先斬後奏。”


    顧時關嗔笑道:“你在哪兒學得這股子虎勁兒?雖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你可想過,這麽一來,你又和那個混蛋有什麽區別?”


    “我倒是不在乎別人怎麽說。”


    顧時關笑笑:“小清,你是顧家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背後牽扯之大可沒有那麽簡單,雖然我知道,這麽說對你來說不公平,但你姓顧,顧家的男兒,都不能忘了肩上的責任。”


    顧含清望著顧時關,忽然一笑:“你的語氣,和爺爺越來越像了。”


    顧時關無奈翻著卷宗:“可不是嘛,從小被這麽耳提麵命,話從來脫口就出來了。”


    顧含清坐下,也開始整理桌上的書籍,望能翻出個頭緒出來。


    忽有人敲了敲門,顧時關沒抬頭,隻道:“是夜明麽?進來。”


    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青衣,清矍,身量頎長,麵色偏黑,狹長的雙眼,手裏端著茶水,腰板挺得很直。


    顧夜明看向顧含清的時候愣了一瞬,將茶水端給顧時關後,恭敬對顧含清道:“我馬上為長老奉茶。”


    顧時關笑笑:“倒是不用管他。”


    顧含清也道:“我馬上就走。”


    顧夜明沒說其他的,禮貌而不失氣節地一拜,正準備轉身出去,卻聽顧時關問道:“小葉的喪事……?”


    顧夜明哽了一瞬:“妥當了……宮主,您一定要為小葉伸冤,如果這件事情就這麽算了,我想我,真的沒有什麽理由,繼續活在九宮……”


    顧含清凝重地望向他,顧時關嗔怪道:“我自然會將這件事查到底,雲齊那個混蛋也一定逃不掉,你給我好好在天璣宮裏待著,不要說這些喪氣話。”


    顧夜明收回悲戚的臉色,應了一句“是”,便退下了。


    他走後沒多久,顧含清隨找了個理由便也出來了,他追上顧夜明:“你認識顧小葉?”


    顧夜明張了張嘴,最後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看得出你很難過,但是如果你也想早些將雲齊那個混蛋繩之以法,請你告訴我有關顧小葉和雲齊的事情,所有的細節,務必。”


    兩人最後找在一處涼亭坐下。


    顧夜明說,顧小葉自小就沒了爹娘,一直養在舅舅家裏。她總愛笑,舅媽無緣無故打她罵她她也愛笑,那樣子,讓看見的人,都會不忍。


    顧夜明說自己從小就跟刺蝟一樣,活得難受又憋屈,就算有好心人拉他上岸,也被他一身的刺紮得再不想看他一眼。


    “可小葉不同,我能感受到,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隻是單純覺得和我在一起玩很快樂,並不是覺得能和我這個怪物玩到一起是件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以此炫耀。”


    顧夜明在術法精進上極有天賦,小葉和他在一起,自也學會不少,兩人愈漸形影不離。


    那次出宮禦妖的名額,兩個人好不容易爭取到,一想到以後可能越走越高,兩個人都很開心。


    顧夜明說,自己隻是開心可以給顧小葉更好的生活,但是他想不到,顧小葉隻是想著可以接觸到更高一層的人。


    結果不算太差,兩個人被賜一顆星徽,離星主之位,又近了一步。


    悲劇的開始就在兩人押送妖族前往月鹿宮的路上,正和幾個弟子嬉鬧的雲齊一眼便望見了顧小葉這個倔強又愛笑的姑娘,顧夜明知道,顧小葉的小虎牙,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抗拒。


    而雲齊恰是那種沒什麽自製力的男人。


    他開始往天璣宮來,抱著靈石,抱著書,抱著嬌豔欲滴的花,抱著一身身布料上等的衣服,俏皮的情話,出其不意的驚喜……


    顧夜明並不怪顧小葉一點點和他漸行漸遠,走向雲齊的懷裏,因為他知道,顧小葉在他眼中的特別,是他賦予眼中的光,吝嗇得隻給顧小葉一個人,而顧小葉,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有愛上一個花花公子的權力。


    顧夜明似哽了一瞬,在顧含清的注視下,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那天晚上,顧小葉很晚才回蓮宮,那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在天璣宮的住所,顧夜明守在宮門口,拿著兩個刀刻的木娃娃,今天,是顧小葉的生辰。


    她回來的時候,躡手躡腳,很顯然不想被一樓的阿媽抓個現形。


    看見顧夜明的時候,小臉一紅,拉著他順著宮外盤旋的樓梯上到樓頂,再要順著中間那顆大樹,爬到五樓去。


    顧夜明忽然不走了,他呐呐抬頭,拿手指著天上的星星。


    兩個人坐在樓頂,吹著冷風,瞧星星。


    顧小葉將晚上和雲齊在月鹿宮後山幹的事情,一股腦都說給顧夜明聽,她倒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後果,隻知這禁果吃起來的時候,很甜。


    後來的事情,不言而喻。


    顧含清默默聽完這一出苦情大戲,非但沒理出些什麽頭緒來,反倒心裏更加賭得慌:“你有沒有顧小葉和雲齊在一起的證據?”


    顧夜明望著顧含清,良久:“雲齊那裏,應該有我送給小葉的木娃娃,我用建木樹幹刻的,有助靈氣吸納,雲齊最寶貝這一類東西。”


    顧含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今晚會夜探月鹿宮,去找找看。”


    顧夜明感激地望著顧含清,顧含清受不了這眼神,點了頭便轉身離開了。


    顧夜明坐回石凳上,默默拿出衣袖裏那個木娃娃,忽然悲苦地哭起來,無聲的,流著眼淚。


    他很久沒來過月鹿宮了,這其實說明不了什麽,是他從小喜歡安寧的性子讓他很少從自己確認安全的窩挪動半步而已。


    在聖主殿是,在菩提山是,連在玉清殿,也是如此。


    所以他拒絕了荼靈給他蓋大房子的好意,那他恐怕將坐立難安。


    潛進雲齊的寢殿並不是什麽難事,他施法讓床上的人陷入昏迷,翻找著雲齊的衣物,罷了,並沒有什麽木娃娃,他聚精會神,注意這屋子裏一切吐納靈氣的東西。


    都不是。


    他正有叫這昏迷的雲齊暴打一頓的想法,窗外忽閃過一個黑影。


    顧含清追出去,正看見他懷裏掉出一個木刻娃娃,那黑影去撿,顧含清施法欲奪,僵持了一瞬,黑影朝顧含清撒過來一包粉末,他被嗆住,再看向那黑影,已快要隱沒在宮殿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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