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八月初,正是桂花飄香的時候。


    勝京城二十裏地外的官道上,沿途兩側,米黃色的桂花你爭我搶的爬滿了枝頭,一陣風吹來,桂花香香飄十裏,濃鬱芬芳。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文人騷客總是多愁善感,小小的桂花,最是能吸引人停下腳步。


    可此刻的官道上盡頭,卻是有一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人一身玄衣,正縱馬狂奔。


    離得遠的時候,尚不覺得怪異,可等離得近了些,才發覺那馬背上的人形容甚是狼狽。隻見他一頭烏發早已亂了形,幾縷發絲鬆鬆垮垮的自額前垂下,一雙深邃的眸子血絲遍布,冷意森森,立在路旁賞花的人見了都不由得低了頭不敢與那少年對視。


    少年約是破瓜之年,若是仔細瞧的話,尚能瞧出一絲淡淡的稚氣,隻是與同齡人相比,馬背上的少年眼神堅毅,線條冷硬,瞧著比旁人多了一絲冷靜自持與堅毅果敢。此時他一隻手緊緊握著馬鞭,眼神直視正前方,疾馳前行,瞧著似是有什麽急事。


    少年所經之處,一片塵土飛揚,立在路邊的行人免不了吃一嘴灰。


    “呸!這麽著急,是急著回去奔喪嗎?真是晦氣!”


    有人被揚了一身一臉的灰,忍不住衝著馬匹離開的方向罵了一句。


    罵人的是一個五尺壯漢,他身著灰色布衣,一嘴的絡腮胡,滿臉凶相,是遠近聞名的錢賴子,顧名思義,這人就是一個無賴,好賭,喜歡占小便宜,這附近村落的人見了他都離得遠遠的。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錢賴子好色,平日裏總喜歡盯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看。


    而他如今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便是因為八月桂花開,這條官道上,每每這個時候,便是小姑娘最多的時候。


    罵完那句話,錢賴子又嘀咕了兩句,這才轉身,色眯眯的將目光落在距離他百步外的一輛馬車上。那輛馬車低調奢華,馬車是由檀木打造而成,馬車前掛著淡藍色的車簾。微風一吹,隱隱露出馬車內一道纖細的身影來。


    錢賴子看向馬車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淫穢起來。


    可就在這時,玄衣少年策馬離開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道輕微的細響。


    那道聲音極為細小,像錢賴子這種人是絕對聽不到的。可那輛馬車內的纖細身影在聽到這道聲音時,手中的動作卻驀的一頓,而後目光淡淡的朝著錢賴子的方向看去。


    就在這時,隻聽那錢賴子忽然痛苦的發出一聲慘叫,立在路邊的人齊齊看過去,卻隻見錢賴子口中鮮血直流,此時他正目光驚恐的看著地上一個紅色軟物,嘴裏不住的發出嗚嗚的聲音。


    “喂!錢賴子,你怎麽了?瞧著不是啞了吧?”


    村內大部分人都是怕這錢賴子的,但卻依然有那些個大膽的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自然不怕錢賴子這樣的人,甚至他們還曾聯合起來戲弄過幾次錢賴子呢。隻是錢賴子為人蠻橫,惡名遠揚,卻是個沒腦子的,空有一身力氣,卻找不出戲耍他的人。


    “嗚嗚!”


    錢賴子聞言看向那個少年,眼睛一瞪,那少年登時嚇得往後一退。倒不是說他有多怕這錢賴子,隻是這錢賴子此時的模樣確實恐怖。他本就一臉凶相,長得又五壯三粗的,此時加上他一嘴的血,活像一個吃人的妖怪,那少年被錢賴子這樣子給嚇到了。


    “嗚嗚!嗚嗚!”錢賴子發出聲音卻成了嗚嗚聲,他怔了一下,驀的想起什麽來。隻見他低頭又在地上那坨紅色軟物上看一眼,眼神頓時被驚慌填滿。下一瞬,他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形容瘋癲,甚是可怖。他身邊本就沒幾個人,此時遇上錢賴子如此模樣,大家都離得更遠了些。


    相比於錢賴子這邊的鬧騰,距離他百十步外的那輛馬車內便安靜了許多。


    馬車上,鋪了一層雪白的虎皮,毛色鮮亮有光澤,虎皮之上放置著一張小幾,小幾上擺著一杯尚還冒著熱氣的茶盞。


    小幾旁,靠著車壁坐著一個身著藍色錦衣的小姑娘。小姑娘豆蔻年華,圓臉大眼,瞧著甚是水靈,撲閃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神,很是單純無害,她一頭烏發被梳成雙垂髫,發間插著一株紅色梅花絹花。此時她撩開車簾看向馬車外,目光盯著的方向正是玄衣少年離開的方向。


    “小姐?”


    “小姐,奴婢說話您聽見沒有啊?”


    就在小姑娘神色冷凝之際,馬車內身著淡綠色,一副丫鬟打扮的少女對著藍衣少女喊了一句。


    藍衣少女聞言登時回神,她將車簾方向,有些疑惑的看了小丫鬟一眼,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小姐總是這樣,總是聽不進奴婢的話,奴婢方才說,就該要了那個無賴的命才是,他是什麽身份?竟敢用那雙髒汙的眼睛來看小姐,要不是方才那位公子下手快,奴婢非要了那個莽漢的命不可!”


    小丫鬟望著馬車外還在嗚嗚叫著的錢賴子一眼,臉上滿是憤恨與不屑。


    她家小姐可是恭王爺府上的二姑娘,東宮未來的女主人,後黎未來的國母!哪裏是這等下三濫的賤民能沾染的?像馬車外的這種賤民,看一眼自家小姐,那都是對小姐的玷汙!


    小丫鬟頗為憤憤不平,倒是藍衣小姑娘點了點小丫鬟的腦袋,輕輕笑道:“你呀,將脾氣收斂些,當心到時候嫁不出去。”


    “小姐慣會取笑奴婢。”小丫鬟不屑的目光頓時一收,一張玉白小臉一片通紅,就連耳根子都染上一抹胭脂色。


    “好了,不笑你了。”


    藍衣小姑娘止了笑,又揭開車簾往外看一眼,狀似不經意道:“方才過去的,可是從漠北回來的忠義侯?”


    “是呀。”


    小丫鬟點點頭,臉上又悄悄浮現一抹紅暈,“傳言稱忠義侯少年成名,鎮守漠北數年,從無敗績,乃是後黎的戰神將軍。”


    “你倒是了解的清楚。”


    藍衣小姑娘聞言捏著車簾的玉手微微頓了下,回頭看了小丫鬟一眼,眼裏是純真的笑。


    聽到藍衣小姑娘的話,小丫鬟臉色驀的一白,急忙解釋道:“奴婢......是奴婢僭越了,奴婢該死,還請小姐責罰。”


    “行了,起來吧,別整日跪來跪去,倒顯得我苛待了你一般,嚇唬嚇唬你罷了。”


    靜默的看了小丫鬟許久,藍衣小姑娘忽然一笑,聲音清脆,眉眼彎彎,瞧著就是個單純無害的小姑娘模樣。


    “謝謝小姐。”


    綠衣小丫鬟聞言,瞬間誠惶誠恐的回了一句。


    “行了,本來是出來賞桂花的,可現在完全被車外那人攪了興致,走吧,回去。”


    綠衣小丫鬟話落,藍衣小姑娘便眯著眼打了個哈切。


    “是。”綠衣小丫鬟不敢再說什麽,忙對馬車外的車夫吩咐了一句,馬車緩緩動起來。


    馬車走出一段路程,馬車內的藍衣小姑娘驀的睜開眼,眼神微微轉了轉,她扭頭對著車外吩咐道:“去查查,看忠義侯回京的路上都遇到了哪些不長眼的人,既然這般不識眼色,那要那雙招子怕也是多餘,既如此,都給我摘了吧。”


    藍衣小姑娘說話的時候,一臉狠厲,完全不像是一個小姑娘該有的模樣,可說完這番話,藍衣小姑娘臉上又恢複一臉單純無害的模樣。


    “是。”


    馬車外,一道聲音恭敬的應了聲,便再沒了動靜。


    馬車內,藍衣小姑娘盯著自己的玉白手指瞧了一瞬,忽然咧嘴笑了。


    皇宮內,慶陽殿外又是人頭攢動,擠了一地的人。


    慶陽殿內,王神醫手持銀針,正小心翼翼的紮進黎婉手腕上的穴位。


    落下最後一針,王神醫這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來不及擦拭額上的冷汗,他神色凝重的盯著臉色蒼白,一臉頹敗的黎婉道:“若是一個時辰後,那株藥草還拿不回來,那老夫......也無力回天了。”


    屋內站了好幾人,隻是每個人神色凝重,不發一言,倒顯得這空曠的屋子內寂靜如雞。


    王神醫話落,屋內幾人臉上神色更是凝重幾分。


    沉默了許久,李太醫皺著眉頭問道:“按理來說,結合小侯爺臨走時留下的清露丹,郡主合該撐到明日醜時才是,怎麽會......”


    說到此,李太醫意有所指的看了王神醫一眼。


    “你這死老頭子!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來懷疑我?”


    見著李太醫那副懷疑的模樣,王神醫眼睛一瞪,頓時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


    “你以為我樂意說你?少年時不曾好好跟著師傅學習醫術,非得自己瞎琢磨,這便也罷了。可現在你竟頂著神醫的名頭四處招搖撞騙,我還當這王神醫是誰呢?原來是你,早知道這神醫是你,我就該攔著讓你替郡主診治!”


    見王神醫怒氣衝衝,李太醫怒氣更甚,他回瞪回去,扯著嗓子吼道:“你當老夫這幾日不來慶陽殿是為什麽?老夫這幾日晝夜不停的在研究古方,查詢能解了郡主之危的方子,本來已經查到一些眉目了,可現在倒好,被你這麽一攪和,什麽都來不及了!”


    “即便有了老夫那方子,郡主也救不過來!”


    李太醫辛辛苦苦查了幾天幾夜,好不容易有些頭緒,卻忽然聽說安寧郡主病的更重了。他其實早就知道安寧郡主是因為被人下了蠱方才如此。隻不過後黎皇宮對於蠱術一詞向來避諱莫深。他雖說已經探出,但卻沒多說。隻想著趕緊找出法子將安寧郡主體內的蠱蟲給除了去。


    可不待他動手,安寧郡主已經沒機會嚐試了。想到這裏,李太醫別提有多鬱悶了。


    他與那個所謂的王神醫乃是同門師兄弟,那人是什麽德性,他能不知?


    這般想著,李太醫又看著王神醫輕叱一聲。


    “你這老匹夫,你!”


    王神醫聽到李太醫的話,眼睛一瞪,怒火在胸腔內燃燒。


    “行了,都別吵了,你們先出去吧,容本王靜一靜。”


    就在李太醫與王神醫兩人吵得天翻地覆時,瑛親王疲憊的看兩人一眼,隨意招了招手。


    他也是剛剛進的宮,為了隱瞞住瑛親王妃,他晚上裝作正常的模樣回府,白天便借口宮中有要事處理。可實際上,這幾日,他壓根兒就沒閑下來過,凡事有可能的地方他都找過了,可是......卻一無所獲。


    包括靈德寺的無崖子大師,也是無能為力。


    幾人退出慶陽殿後,瑛親王搬了把小木椅坐在黎婉床邊,神色哀傷的盯著黎婉瞧了好一會兒,忽然眼圈一紅,聲音沙啞道:“婉兒,父王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救你?你起來告訴父王再睡好不好?”


    瑛親王才及而立之年,一頭烏發漆黑光亮,眉眼俊朗,正是一個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平日他也是極為愛美的,可現在,他一身藍色錦衣卻自黎婉暈倒的那日開始便再也未換過。


    沙啞哀傷的聲音在慶陽殿回蕩,也自然無人回應瑛親王的話。


    瑛親王神色頹敗的盯著床上的黎婉,沉默了一會兒,又怔怔的自言自語道:“你從小身子弱,一生下來就直接離開了勝京城,父王知道,我們從小不在你身邊,你心裏是怨懟我們的,可即便如此,父王與你母妃,心裏始終是將你放在第一位的,你離開王府的那八年,你母妃整日裏以淚洗麵。”


    “便是因此,你母妃憂思過重,傷了身子,太醫說從此再難有孕。”瑛親王說到這裏頓了下,又怔怔道:“我們本也想著隻有你與你哥哥二人便夠了,可是你回京這幾年,你母妃身子竟好起來,這次有孕雖是意外之喜,但......但太醫也說你母妃這胎及其危險,很可能一胎兩命......”


    “父王本來想讓你母妃想法子滑了這胎,保住身子要緊,可你母妃為了破除流言,為了我們的血脈,愣是不同意我的提議,婉兒,你說,若是你出了事,你母妃再出事,父王該怎麽辦?父王怎麽承受得起?”


    最後一句話落,瑛親王身子輕輕顫了顫,他紅著眼圈兒,手指緊緊捏著,指節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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