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大匈奴向西域用兵,不知自次王有沒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想要提點於本王?”放下一樁心事的呴犁湖又問道。


    在烏維不在單於庭的時間裏,作為地位僅次於單於且勢力在單於庭中也能排進前五名的自次王,趙信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既然下了決斷將他所擁有的一半財富交給趙信來收買貴族,呴犁湖也沒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有了趙信這位匈奴第一智者在單於庭中幫他拉攏貴族,再與他的右賢王身份重疊在一起,將會產生的效果遠不止兩人的影響力相加這麽簡單。


    真正需要注意的地方反而是烏維將要前往的西域地區,這個由他統領的地區如果受到了影響對於呴犁湖而言反而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在匈奴內部中,左賢王、右賢王、左穀蠡王、右穀蠡王被合稱為“四角”,乃是僅次於單於的實權人物,能夠擔當如此貴重身份的人也隻有攣鞮氏的近支親屬,也是單於之位的前四順位繼承人。


    由於匈奴本身的製度又是以左為尊,故而戰略位置更加緊要的單於庭東方地區被分封給了左賢王和左穀蠡王,而戰略地位相對弱化的西域地區則成為了右賢王和右穀蠡王的封地。


    相對於麵對強勢的漢人而無所作為的左穀蠡王且鞮侯,統領著一隻絲毫不弱於匈奴東方重兵集團鎮守西域地區的右賢王在單於庭的聲勢自然要高得多,單於烏維也要更加忌憚一些。


    趙信出謀劃策讓他拿出一半的財富獻給烏維就是為了稍稍消減這份忌憚之心。


    “此次大單於西征,右賢王隻要秉持一顆‘公心’即可。”趙信一臉認真地說道。


    “自次王的意思是?”呴犁湖很是誠懇地問道。


    “九年前的漠北大戰以後,大匈奴的元氣一直都沒有恢複過來,大單於發起此次西征也正是為了取西域之財貨補匈奴之不足。此乃事涉匈奴全族之大事,隻要大單於提出此議,必定能得到各部貴人們的一致同意。大匈奴傾盡全力的一擊,如果沒有從西域三十六國獲得足夠的收獲,那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失敗。”趙信撚著胡子道,“若是大單於自己指揮失當,那代表著右賢王的機會來了。但若是因為右賢王您的某些動作拖了大軍的後腿,恐怕單於庭的貴族們都會對您心生怨懟,平白便宜了左穀蠡王。”


    “確實是這個道理,我可不能在這種時候做這個罪人”呴犁湖表示認可。


    在漠北戰敗後的幾年裏,先單於伊稚斜基本上就沒有對漢、對西域發動過規模在幾萬人以上的戰爭。不是他不想打,實在是大匈奴力有未逮。


    連年大戰後,匈奴本部就有接近半數青壯的損失,已經失去了巔峰時期橫壓整個草原的威懾力。一旦在對外戰爭中露出一絲疲態,匈奴的下場並不會比之前的東胡、大月氏等草原上的霸主級部落來得更好一些。今日還忠心於單於庭的渾庚、屈射等部來日就敢挑戰匈奴的草原霸主地位。


    經過五六年的恢複,直到長兄烏維繼位並將他本人封在單於庭的西方負責整個匈奴的西方戰略時,大匈奴才真的有實力派出幾個萬騎去西方打打秋風,慢慢開始了匈奴帝國的快速恢複期。


    這一次大單於烏維敢率領單於本部的精銳向西域用兵,也是有這幾年中他不停搶掠的財富作為後盾的。


    一旦這次大規模西征沒有收獲足夠滿意的收獲,大匈奴說不定會陷入比漠北決戰之後更大的困境。


    “但是!”趙信的話音一轉,又說道,“右賢王此行的‘公心’隻限於不拖大單於的後腿即可。西域三十六國中也隻有大宛和樓蘭的實力尚算得上可觀,更何況樓蘭國素來可稱恭順,以大匈奴的實力配合上烏孫的幫助也不至於會出什麽意外。”


    “西域諸國中的大部分國家,所擁有的實力甚至還不如丁零、鬲昆等部落,確實不容易出什麽意外。”呴犁湖點了點頭道。


    “所以此次西征之中,右賢王的第一目標就是手中的萬騎。讓您將您手中一半的財富獻給大單於,就是為了使這四個萬騎得以最大限度地保存下來。有了那筆龐大的財富作為代價,大單於也不能借著此次西征對您手中的四個萬騎動太大的手腳,那樣就會顯得欺人太甚。一旦單於對右賢王在某些事情上做得過分了,其他部落的小王們也會對此心懷疑慮,反而影響單於對整個大局的掌握。”趙信仔細地解釋道,“退一萬步講,有這四個萬騎在手,就算出現了大匈奴這一方發生一些意外影響戰局的時候,右賢王您都可以出手穩住局麵,到時候這大單於之位又舍您其誰。”


    “自次王之意,本王明白了。”呴犁湖的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在他看來,烏維的軍事才能雖然比起他和且鞮侯要有所遜色,但是大匈奴的實力優勢太明顯了,西域三十六國幾乎是無力抵抗的,根本就不存在讓他力挽狂瀾的空間。


    這樣一來,此次西征中,自次王趙信給他的建議就是讓他保存實力,以待來日。隻要手中的實力還在,等到烏維死去的時候,他也可以有翻盤的能力。


    烏師廬這個侄子還小,他完全可以憑借手中的兵馬把單於之位從烏師廬的手裏搶過來。


    趙信看到呴犁湖此時的表情,就大致明白了這位右賢王的心中所想,於是就接著說道:“右賢王還是沒有能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保住手中的四個萬騎肯定是您此次西征中的重中之重,但除了保住手中的實力以外,您還需要做出更多的事情。若是出現了單於重病一類的不可控意外,不正是您需要挺身而出的時候嗎?”


    盡管他也不認為西域三十六國會掀起什麽波瀾,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烏維他們兄弟三人始終還是及不上當年伊稚斜大單於的那般韌性。


    以伊稚斜大單於的才能、魄力和韌性,若不是麵對衛青、霍去病這種在漢人曆史中也屈指可數的天才統帥,說不定能夠創下一番不弱於冒頓、老上兩位單於的功業,這般失敗著實是有些可惜了。


    正是因為沒得可選,他也隻好選擇輔佐一個相對而言稍好一些的單於。呴犁湖的才能、魄力都比烏維要強不少,韌性遜色於他的父親伊稚斜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左穀蠡王且鞮侯手中掌握的兵力倒是不弱於右賢王呴犁湖,但是財富遠不及有西域三十六國可以征討的呴犁湖。而且對於西域之事更加了解的右賢王也更加適合匈奴的未來發展。


    匈奴未來十年以內的重心在於西域,隻要有西域三十六國為匈奴源源不斷地提供財富、工匠、糧食,匈奴早晚有一天能恢複鼎盛時期的實力,到時候自然是再和南方的漢人決一雌雄的時機。


    “自次王的意思是……”呴犁湖有些吃驚地說道。


    這個趙信的膽子也太大了一點。雖然對匈奴而言這種高層的政變算得上是家常便飯,但若是行事太過激進,說不定就讓左穀蠡王且鞮侯撿了便宜。


    更為可慮的是,在這種大匈奴本身還內憂外困的局麵下,如此行事一個不小心就會給南方的漢人抓到機會,到時候大匈奴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是這個意思,但也不全是。”趙信高深莫測地道,“單於本人是一定不能死在西征路上的。您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若是單於太早身死對您很是不利,左穀蠡王手中的兵力並不比你弱上幾分,再憑著單於死於你手的借口,隻會演變成一場波及全匈奴的大亂。可是讓大單於如何恰到好處的病上一場,就要看右賢王的手段了,隻有離開了單於庭的大單於才會給你這個機會。隻要大單於病了,這次西征的兵權自然就會落到右賢王的手中,徹底壓過左穀蠡王的機會就在此一舉。”


    本來,趙信的心中也沒有這種膽大包天的想法。還是他在漢人中的某一位老熟人教了他這麽一招,霍嬗暴病一事算是給了他一點在用藥這方麵的靈感。


    要是霍嬗死了,他也可能就會把此事當成是一場意外,畢竟在這個時代水土不服也是有可能要人命的,而霍嬗才剛剛十歲,身體也不夠強壯。可是根據左穀蠡王且鞮侯來信所講,霍嬗的病重完全是由於中毒所致,而且還是能躲過漢室宮廷的驗毒程序的手段。


    天下之大,有著無數不為人所知的奇物存在。隻要呴犁湖能讓烏維病而不死,那麽單於之位就絕脫不出呴犁湖之手。他也就能輔佐這位更適合的大單於人選將匈奴更早帶上一條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發展道路。


    “此事還容本王思量一下。”這下才明白趙信話中含義的呴犁湖臉部一下子就漲得通紅。


    大單於之位當然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為了得到這個寶座讓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也在所不惜。趙信最後這番話,等於是幫他指出了一條通往大單於寶座的捷徑,就是有些太過於行險了。


    可是作為久鎮西方的右賢王,他的腦海中確實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奇物能夠利用。一想到他在西方的王庭中種植的那幾株形容豔麗的奇花,呴犁湖的心頭就一片火熱,這個險值得冒。


    大宛人用來治療頭痛、目眩、氣喘等症狀的“忘憂藥”,就是從奇花之中提取的。隻是這種“忘憂藥”劑量一旦稍大就會讓人對它產生依賴性,且不至於致命。這還是他手下抓到的一名大宛醫生獻給他的藥方,據說是從他們的母國傳過來的。


    關鍵是對於頭痛、目眩、氣喘等症狀的治療,這種“忘憂藥”確實很有效果,就算是單於庭的巫醫也不能否認他的功效。


    隻是怎麽將這種藥物給烏維用上,就很考驗他本人的智慧了。而且他的兄長烏維在這種內鬥之事中經驗豐富,手段也不遜色於先單於伊稚斜,一旦被他發現了端倪,他的下場可不會很美妙。


    稍稍平靜了之後,呴犁湖才說道:“自次王,單於庭的事情就拜托給你了。你剛剛說到的那件事太過重大,本王還要回去找手下之人商議一下。”


    “右賢王請謹記,此事可行就小心為之,若是不可行則萬萬不可強求。”趙信又叮囑道。


    這幾年下來,他可是把寶已經完全押在了呴犁湖的身上。一旦失敗,他的這一番投資就算是徹底打了水漂,他的滿腔雄心壯誌也就沒有了實現的基礎。


    “自次王還請放心,其中的厲害本王還是明白的。”呴犁湖冷靜地說道。


    呴犁湖收拾了一下裝束之後,消失在大帳外的黑暗之中。


    趙信則是看著黑暗若有所思,他的生命就像這堆有些昏暗的篝火,光芒已經不能照耀多遠了。


    單於庭若是再這麽平平淡淡下去,他又何時才能有機會領兵和當年的老朋友們對壘沙場。也隻有魄力、決斷遠強於烏維的呴犁湖才能帶給他這個機會。


    哪怕是向西域用兵呢,也能讓他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價值的。而不是像如今一般,明明已經有了幾分可以作為的實力,卻偏偏依舊龜縮於漠北。


    有時候,在午夜夢中他還會想起當年和衛青、蘇建等人並肩作戰的景象。絕不想等日後還要被這些老朋友們在幽都嘲諷他當日的選擇是錯誤的。他是翕侯趙信,也是匈奴帝國的第一智者,就像主父偃所說的那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亨耳。”他的賭性一點也不比這位齊國人要來的遜色。


    這條行險的路子,也是唯一一個可能讓他盡快實現願望的法子,希望野心勃勃的呴犁湖不要讓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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